Friday, March 6, 2020

Dear Archimedes 亲爱的阿基米德







作者:玖月晞

我會為全世界毀了你,但我會陪你一起。

智商極高的邏輯學家言溯(嚴肅)什麼都懂,唯獨不懂情商;
智商偏高的生物學家甄愛(真愛)什麼都好,唯獨愛出神,其實就是反應慢;

當她沒反應的時候,
言溯:你的神經反射弧可以繞地球五圈。

當她有反應的時候,甄愛:冷。
言溯:那是因為腎陽虛;還可能是血液缺鐵,甲狀腺素分泌不足......

當他相信她的時候,
言溯:當然不會是你殺的人;要是你殺人,一定會用一種更狠毒卻不失優雅的方式。
甄愛:謝謝!

當他不相信她時,他要以嚴肅的方式撲倒真愛。

S.A.: “For the only love of my life, I want to offer her the most precious thing like men will do to their precious ones.”

EVA: “What would it be?”


S.A.: “I will spend first half of my life looking if she would come and use the rest half remembering when she’s gone.”

PS:真爱(甄爱)是严肃(言溯)的,只有严肃才能得到真爱。


整理了一些书里喜欢的段子,文字摘自玖月晞《亲爱的阿基米德》。

▪️ 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 眼眸深邃,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上帝亲手雕刻。西方人一样轮廓深刻的脸,像古典油画里走来的英伦贵族。尤其那双浅茶色的眼眸,澄澈明净,像秋天高远的天空。

▪️ 身形挺拔颀长,低调又令人过目不忘,像英国电影里的贵族绅士。

▪️ 言溯笔直地站在原地,揪着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甄爱。

忽然,他迈开长腿,大步朝甄爱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两三步走到她面前站定,把厚厚的围巾往她脖子上绕。

这个动作太突然,甄爱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上瞬间温暖。直到他近在咫尺。开始绕第二圈时,甄爱才回过神,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不用。

别动。

他嗓音低沉地命令,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带,牵动围巾一收,把甄爱扯了回来。

她差点儿撞进他怀里,狼狈地站稳。他非常专注,盯着手中厚厚长长的灰色围巾,一圈一圈往她脖子上套。

围巾质地柔软舒适,亲昵熨帖,挟带着男人熨热的温度,还有一种甄爱从没闻过的淡淡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热烈,淡淡的醇。

这样暧昧的动作,他做得清净典雅,眼神纯粹又倨傲,从头到尾都不带一丁点狎昵的意味,干干净净的,就像他这个人。

▪️ 她喜欢冬天的橙子,冰凉却沁入心脾,淡淡的香味,可以留恋很久。

▪️ 言溯:「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书店老板,把从古到今各语种书籍里的谜题和密码都解开,可后来才发现,密码不在书里,而在人心里。

甄爱:「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板。有很多不同颜色口味和形状的棒棒糖。最多的还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说及此处,唇角不经意就染了一层光彩。

但其实我从没吃过棒棒糖。小时候妈妈不许吃,长大后,忽然有一天,就对那些鲜艳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声音渐小,心里生起一股淡淡的伤感,仿佛被时光欺骗,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终究是错过了品尝的最佳时机。

▪️ 阿基米德的童话:「他很自信,说 ‘给我一个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 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不是很有豪气、振奋人心吗?后来罗马兵破城来杀他,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满不在乎地说......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两人异口同声。

▪️ 她心中忽而划过一个想法,微风般在湖面撩过涟漪,说不出,抓不住:「那,很多年后,你不会忘记我吧?

▪️ 「如果我的生命旅程到此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我相信,我从未把我的力量用在错误的地方。

▪️ 「刚才你鼓掌了吗?

回到休息室,你也没有表扬我。

甄爱张了张口,见他看上去真挺受伤的,赶紧小声说:
我太震撼了,你讲的那些内容,我还没完全消化。

这下,他的步速明显缓了缓,自言自语中带着点儿懊恼,似乎后悔刚才的小心眼:
噢,我忘了考虑你的反应速度。

甄爱:「......」她干嘛那么好心表扬他?就该别扭死他!不过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今天怎么......

▪️ 他刚要过去拉她起来,却看见几滴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滴落。

于是他的脚步顿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他原以为,她这样外表疏离冷淡、内心坚硬漠然的女子,是不会流泪的,更何况对一个陌生人。

甄爱跪立埋头的身影如雕像般,一动不动,静默无声。

言溯俯视着她,抿了抿唇,他忽然感到,她身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悲伤。

他稍稍怔愣,不明白突然之间怎么感应得到她的情绪。

这是他一贯的弱项。

▪️ 甄爱见警察们围着言溯,要退出人圈。

言溯眸光一斜就瞥见她的动作。他后退一大步,一下拦住甄爱的去路,不等她反应就捉住她的手,冷着脸命令:「别动,哪儿都不许去。

甄爱吓了一小跳,周围警官们的目光让她脸红,她本能地想挣开,他却似乎来劲儿了,死死箍着她。她终究是拗不过他,低着头躲到他身后,却任他攥住自己的手。

言溯其实是担心不盯着她又出什么意外,才把她拉在身边。可这一握紧手,他清晰地感到,掌心里她那一小截手腕柔软滑腻得不像话,像是握着凝脂。

他不太适应,思绪放空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 他微微颔首。幅度不大,却满载着托付和信任。

甄爱又一愣。她恍然发觉,就是这一低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魅力,无关智慧,只关乎人格。

▪️ 言溯转过身来,见甄爱脸色好了很多,脸还有些红,刚要问什么,她却立刻抽回手,低声道:「不好意思,把你的手弄脏了。

言溯这才发觉她的手上全是黏稠的血液,而自己手上也沾染了血渍。他望一眼草地,便牵她过去,拉她蹲到洒水器旁洗手。

他很快洗干净了,可她手上的血结成了块。毕竟是人血,她不免心急,又搓又抠,一双手红红的。

言溯拧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帮她擦拭起来。

甄爱又要挣脱,却再次拗不过他的气力。

别动。」 他低沉地命令。说这话时,头却不抬,只一丝不苟地擦拭她的手心手背,指缝指甲。

甄爱不动了,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他那么认真,动作那么轻柔细致,像是对待他最心爱的书籍。

手帕柔和的材质,掺杂着流水,还有他掌心不温不火的温度,一股脑儿汇集在甄爱的手心,有点儿痒。清凉的感觉缓缓蔓延到心尖,更加痒了。

▪️ 从小到大,没人给她洗过手,包括妈妈。那时,妈妈抱手立在洗手台边,看着小小的甄爱踮脚站在板凳上,在水龙头下搓小手。

她有次在学校看见泰勒给江心洗手,他从背后环着她,浅铜色的手在透明的水流下亲昵地搓着江心白嫩的小手。两人咯咯地笑。水珠闪着太阳的光,很美好。

那时她莫名奇妙地想,泰勒经常打篮球,他的手掌一定有很多茧,粗糙却很有质感,那才是生机勃勃的男生。

而现在,青青草坪上,细细水流下,和甄爱交叠在一起的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而硬朗。

甄爱愣愣看着他把她的手捧在掌心,他细细拭去她指缝的血迹,他和她十指交叠......

她的脸渐渐发烫了。

可正如他这个人,这样的动作他依旧做得干净,没有任何狎昵的意味,只是纯粹的照拂与关爱。

她狂跳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似乎,他总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 坚守正义的人,从来都不是孤独地行走!

▪️ 言溯正细心用指腹揉去她手背上一块凝血,他正低头,就着水轻轻擦拭甄爱细细的指甲缝。她指尖痒痒的,微微一缩,却再次被他捉住。

言溯握着她湿漉漉的小手,觉得那手软若无骨,绵绵的,滑丝丝的,比他家的鹦鹉好摸,也比莫扎特和埃尔维斯好摸。

▪️ 言溯似有似无地弯弯唇角,她真是聪明得可爱。

她兀自说完,倏尔一笑:「还好有你,你一定能阻止他的,对吧?

言溯被她这样信任和奉承,脸色微僵。一回想,他又在不知不觉中和她讲了很多话,而她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还全都明了,甚至能跟上他的节奏和他交流,真是特别。他含糊不清地 「」 了一声,默默地决定把她的手再洗一遍。

▪️ 他也不管手是湿的,摸出手机打电话。飞速说完他挂了电话,他凑过去拥抱甄爱,赞叹,「聪明的女孩

甄爱突然被他抱住,他宽阔又硬朗的怀抱里满是男人的味道,让她差点儿心乱。好在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开心能帮到他。

▪️ 「聪明。」言溯几不可察地一笑,很满意她认真听了自己的演讲。

言溯侧身瞥她一眼,没说话,却有赞许。

▪️ 言溯把甄爱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躬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出来,好吗?

甄爱脸微红,不明白他忽然哄小孩一样讨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不做反应,他便理解错了。他颇为严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很快会抓到他。

甄爱微笑:我其实没有害怕。

▪️ 言溯走出去时,甄爱乖乖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只是执拗地一下一下狠狠搓着手。

他坐在她身边,脸色不太晴朗,声音却很轻:「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尴尬地再不动了,好半天才说:「还有味道。

言溯知道她说的是血腥味,可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甄爱看上去也并不需要,她似乎在想别的事,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很久,才说:「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

言溯不会撒谎,点头:「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早该想到。」甄爱弯弯唇角,望天。

言溯也望望天。

▪️ 我为你披荆斩棘,为保护你,奋战到底。

言溯默然不语,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况,那位战士一定是看着她跑出了安全的距离,才松开脚的。

相比两人一起的十几秒,他宁愿给她一分钟,而只给自己几秒。

甄爱望着走廊顶上的日光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言溯眼瞳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下颌的弧线紧紧绷着。他知道,这只是她黑暗过往的冰山一角。良久,他突然扭头看她,定定地说:「甄爱,看着我。

甄爱回头迎视他浅茶色的眼眸,不明所以。

他沉声道:「毫无疑问,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善良的女孩。

甄爱愣忡地睁大眼睛,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这都必然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她怀疑言溯是不是想安慰她。

可言溯却十分确定。

经过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悲剧,她还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和专业,从不为自己的遭遇伤春悲秋,却能为同胞的苦痛而落泪。「我想,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心。」 他毫不吝啬地夸赞,很干净,很美丽,我很开心。言溯微微一笑,不,我应该说,我为你骄傲。

就是这么无厘头又毫不成章法的赞美让甄爱心里生出大片的暖意。他果然不会安慰人,可他的赞许和认同已经让她心情豁然开朗,再次充满斗志。

既然他真心实意地夸奖,她便当之无愧地收下。她丝毫不脸红,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谢。

她的笑真诚又单纯,带着一点儿不太习惯的青涩。他微微怔住,一瞬间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啊,是啊,欧文说得没错,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有点儿窘,收回目光,又问:「这些经历,你和别人说过吗?

甄爱摇摇头:「我不被允许看心理医生。而且,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好。

我也相信你能处理好。」  他点头表示支持。与此同时,心里莫名有种奇异的优越感,半响后,又为这种优越感鄙视自己。对不起。 他双拳紧握。按在腿上,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

甄爱不解:「你说什么了?

那些让你看医生的话。」 说完,他神色转阴,眯着眼,原来我说的话这么让你不放在心上。

甄爱感觉他又被自己逆了毛,赶紧顺顺:「我觉得那些话是你的关心,只是你关心的方式比较奇特。

谁关心你了?我是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有一丝尴尬的微红。

哦,这样。」 甄爱不无失望,悻悻地扭头回去看墙壁。

言溯见她这样,不觉拧了浓浓的眉毛,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 言溯无声地看着,忽然想,不告诉她这只鹦鹉螺是怎么来的,也不错。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针对自己还是甄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不安。

▪️ 甄爱跟着他飞速地走下台阶,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冷鸷的气息,她知道他生气了。

因为他答应过她,一定在下次爆炸之前抓到那个嫌疑人。

甄爱尴尬地紧张着,真希望那个承诺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

一走神,她的脚下忽然踩空,「」 的一声惊呼还没发音完全,她就猝然摔倒在台阶上。

言溯完全没料到这个突然状况,听到她的叫声,立刻回身去扶。可他走太快,把她甩开了好几级台阶,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重重摔倒在自己脚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瞬间把她扶起来,担心地扫了她一眼,拧着眉沉声说:「对不起。

甄爱一愣,吃痛地说不出话,赶紧摆摆手,觉得他没道歉的必要。

她看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又低低地问:「很疼吗?」 说话间,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甄爱摇摇头,不介意地笑笑:「只是摔一跤,哪有那么娇气。

他却黑着脸,在和自己生气。他不动声色地气着,又躬下身子,轻轻拍去她裤子上的灰尘。

甄爱看着他弯下的背脊,再看一眼来来往往的学生,微微窘迫起来。她赶紧弯下腰:「我自己来......

没想到他正好直起身。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下巴轻磕到他的额头,正好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的肌肤比她想象中的要细致紧实,带着男人的硬朗,发间还有森林般清淡的味道。

甄爱彻底窘了,干脆不说话地装傻。

言溯也是微微一愣,足足两秒后眼眸才恢复清明。他立在两级台阶下,视线刚好和她平齐,保证道:「下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走那么快。

甄爱红着脸,不能接话,便乖巧地点点头。

言溯这才转身继续走,却在心里蹙了眉。刚才她的嘴唇碰上他的额头,印下了一片绵软湿润的感觉。

袅袅的缠绕,挥之不去。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排斥,却有极淡的欢愉。

▪️ 「我对你们的要求不高,只是不准呼吸。」他复而脾气不好地看向屋内,半晌后,又扭头看甄爱一眼,「你可以。」

甄爱一僵。

他收回目光,还自言自语地说:「你呼吸的声音很好听。」

▪️ 言溯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冰冷的脸色瞬间松动。他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他这话说得自然而然,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妥。

▪️ 甄爱落在最后,有些魂不守舍。

言溯的那段描述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哥哥。

她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大家来说,很可怕的一个人呢。

她吃力地扶住额头,好像每次想到哥哥,头就有些疼。今天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她脚步更慢。

「甄爱!」远处的声音让她恍惚。

她懵懵地抬头,就见言溯立在实验室的门口。

大家都走了,只剩他在等她。

他逆着光,轮廓分明的脸在白花花的光里漂亮得不太真实。

她渐渐从放空的思绪中清醒回来。

言溯原本要嫌弃她反应慢的,可见她这瞬间眼神空空的,小脸苍白得有些吓人,他立刻蹙了眉,朝她走过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甄爱已经恢复了清明,担心自己拖累了言溯的速度,歉然笑笑,摇摇头:「没事。」

她歉疚的样子竟叫他莫名难受。

言溯看着她衣服上已经干枯的血渍,愈发内疚地敛了眼瞳:「是我不好,我本应该在第一时间送你医院检查的。」

可他必须要阻止第二场爆炸,而那个琵琶和鹦鹉螺又叫他不放心让甄爱独自一个人去。

甄爱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赶紧宽慰他:「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事的。学校里都是学生,不能让他们再有危险了。我们马上过去吧。」

「嗯,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个混蛋,然后带你去医院。」

▪️ 言溯走上台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扶住甄爱的肩膀,直直看着她。他的眼眸澄澈得像天空,许诺:「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甄爱的心蓦然一沉,仿佛瞬间没入排山倒海的痛楚中无法呼吸。

呵,何其的相似啊!

哥哥也对她说过,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句话成了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稍显萎靡地看着他浅茶色的眼眸,那样干净的视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蓦然间情绪低落,不无悲伤地说:「我一定要去。」顿了顿,又道,「说这话的人都是骗子,不管我等多久,都不会回来的。」

言溯的心尖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刺痛,极淡极浅。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甄爱流露出这样悲哀而无助的神色,不用想都知道刚才那句话说错了,一定碰到了她过去的伤处。

他收紧掌心,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欺身下来,灼灼地看着她,语气近乎于祈求她的信任:「我保证,我不会有事。」

可她执拗得近乎无理取闹,像是讲不通道理的小孩:「你骗人。」

言溯一愣,此刻甄爱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熟悉的任何学科范畴,也完全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范围。

他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头一次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微微敛瞳,神色莫测;

而她也毫不畏惧,大义凛然式地挑战他研判的目光。

不知僵持了几秒,看着她清黑的眼眸和紧抿的嘴唇,他的心,突然就软了。

他几乎是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瘦弱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 一瞬间,脑袋因高度紧张又骤然放松而有些晕眩,模模糊糊只有一个想法格外的清晰:言溯,他真的是个天才!

她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他俊朗的侧脸,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屏幕。

▪️ 或许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看似出神的眼眸忽然恢复了清明,然后缓缓地扭头看向她。

甄爱心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原本因案件而冷肃的脸柔和了一些,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甄爱这才想起刚才他说要带她去医院的,她微微一笑,表示不急。

▪️ 「等一下!」甄爱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声,说完却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觉自己失态了。

她第一反应是无措地看向言溯,却撞上他冷清却闪着点点笑意的眼眸。

没有看错。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话,他也会阻止一样。

▪️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她想着言溯和杰森的对话,忽然起了玩闹的心思,凑过去故意逗他:「杰森说你了解他呢!」

言溯脸灰了:「了解,是一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不许乱用。」

甄爱:「那你了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爱走在他身边,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儿,若有似无地问了句:「那,你了解我吗?」

她说完便转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假装只是随口一问。

言溯眸光一闪,侧眸看她。

她却扭头望着路边的新芽,披散的长发上还站着灰尘与血渍。他不觉得脏乱,反倒是莫名有种想替她拂去污渍的冲动。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了解……但,很想了解。」

他话说完了,她却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在前边走。

彼时,道路两旁的树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风轻轻地吹,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新绿色下,她黑发白衣,小手背在身后,骄傲地抬着头。

言溯跟在后面看着,忽然就低头一笑。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真好……

▪️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说话。

甄爱的心咯噔一下。她扭过头,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轻轻地蹙了眉。

是因为,他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 她从来都不会倾诉,也不会聊天。

可今天,哥伦比亚大学的林荫道上,他不是说很想了解她吗?

那句话很神奇,她突然也想被他了解。

想了解,就要先知晓吧?

▪️ 言溯垂眸,抚摸着手中的书,波澜不惊地问:「死的人,是你的第几任特工?」

「不是,」甄爱轻描淡写,「是我妈妈。」

言溯清俊的身影陡然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哪怕一丝的悲伤,看上去就像已经麻木了。

可,不,他很确定,她并非麻木,而是经历的一切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时,她就会选择本能地缩回去,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待,不悲不喜。

看着她平静而苍白的容颜,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疼痛。

▪️ 言溯看着她淡定听故事的样子,又笑了。

老天!他真喜欢她这种性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偶尔缅怀过往,从不沉溺悲伤。不拖累自己的路,不打扰他人的心。

只是,尽管他喜欢她这种性格,却不妨碍他百分之百地心疼她。

▪️ 甄爱愕住,「那么厉害?」

言溯眸光暗了暗,话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奇怪腔调:「哦,原来你喜欢这种男人?」

甄爱微微一愣,继而捋一下耳边的碎发,心跳加速地小声道:「我对高智商的男人没有抵抗力。」

可言溯这个笨蛋没想明白,他极度阴沉地皱了眉——甄爱为什么喜欢他?我比他智商高!

他平复好脸上的表情,有意无意地说:「咳,他是我的同学,智商205.」

甄爱一开始没听明白这无厘头的话是什么意思,脑子绕了几个圈之后,无语了,某位智商207的人还真是时时刻刻都骄傲自负。

不过,言溯你这只好斗的小公鸡,你的智商就高人家2点,你好意思说你吗?

甄爱轻轻瞪他:「说重点。」

▪️ 过去的伤痛,或许刻骨铭心,却被他这么风淡云轻地揭过去了。

▪️ 「你擦药了没?」

「什么药?」

「那就是没有了。」言溯扭头,吧台上,还摆着从医院拿回来的药盒。

他皱了眉,睨她一眼,「真不省心!」

甄爱:……

几刻之间,他已经坐过来她身边,拆开药膏,挤了一小点在食指肚上,复而看她,命令的语气:「转过头去。」

甄爱不太好意思:「我自己可……」见他脸色阴了一度,闭上嘴,乖乖地侧过头去了。

言溯凑近,低下清亮的眉眼,伸着食指,轻轻碰了一下甄爱的耳朵洞洞口,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

待到把药黏上去之后,他又悉心地把它抹匀。

药膏凉丝丝的,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耳朵上铺陈开。

灯光下,小丫头光露的脖颈细腻如瓷,竟有荧荧的光。言溯不经意垂下眼眸,目光顺着她清秀的锁骨而下,宽松的睡袍里,有一抹窈窕的阴影。

言溯突然间心跳加速,立刻从沙发上蹿起来,直直站着。

甄爱莫名其妙地仰头看他:「擦好了么?」

言溯一字一句地说:「嗯,好了,早点儿睡觉吧!」说完,一溜烟跟逃命一样,就窜上楼梯不见了。

甄爱望着那迅速消失的白色身影,眨巴眨巴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言溯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去自己房间,哗啦锁上门,身体里那种奇怪的炙热好像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春夜的凉风呼呼吹进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去心头的焦灼。

▪️ 春季交响乐会晚上八点准时在中央公园举行。

言溯的公寓就在中央公园附近,两人一起步行过去。

那时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却很明亮,映得灰暗的夜幕中一道道白光。

公园周边车流熙攘,人声鼎沸,偏偏他们两个安静无声却又步履很快地行走着。

言溯换了件薄薄的风衣,依旧是他最钟爱的黑色,双手插兜,眼睛望向虚空,似乎是在出神,步子一开始极快。他走路一贯如此,速度快得都可以起风。

可某个时刻像是想起了对甄爱的承诺,便立刻收了脚步,温吞吞的,速度慢得像蜗牛。

一路过来两人都无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好问他。因为她知道,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思考,她不好打扰。

可现在是去听音乐会的,脑袋休息一会儿都不行么……

甄爱低头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汽车刹车声。她一愣,朝那声音的方向扭头,就见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向她这边,瞬间平移过来。

她什么时候一个人跑到路中央来了?

甄爱狠狠一惊,下意识地想后退或是跑开,可她的身体在这一刻根本不听使唤,运动能力完全滞后于脑中的想法。

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朝她撞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手臂却被谁抓住,身子整个儿地被扯了回去。全世界的车灯路灯在她面前旋转,混乱中,她看到了言溯满是惊愕的眼眸。

下一秒,紊乱的汽车滑行声戛然而止,而她猛地撞进了他温热的怀里。

他拉她的时候,用力太猛,结果她撞过来,连带地推着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到路边的梧桐树干上。

这一番撞击不轻,他吃痛得微微咬了咬唇,树干猛地一摇晃,冬末的枯叶就着春天的新叶簌簌地坠落,洒满了两人的头发衣衫。

甄爱愕然看着他,隔了半刻,才猛然发觉自己拥在他怀里,双手竟不知什么时候环着他的腰。男人熨烫的体温顷刻间传遍全身,她顿时脸颊发烫,慌忙松开手,立刻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这真是,要死人了!

可她也没有表现出太过的尴尬,拍拍身上的落叶,装作无意地看了他几眼,见他根本没看她,而是慢里斯条地拨弄着头发上的叶子,她心里也就稍稍落了一口气。

路灯从树梢上投射下来,昏黄的灯光里,一阵奇怪的静谧。

「那辆车挺好看的吧,都朝你撞过来了,还看得那么入神。」言溯看似随意地开口,声线还是那么低沉悦耳。

甄爱脸一红,知道他又是讽刺她反应速度慢了。

果不其然,「你的反应速度还真是……」他无语地咬牙,脸上是少见的不耐,半晌后,「你是哪种单细胞动物?草履虫?蓝藻?」

「啊?」甄爱呐呐的,她第一次听说有人会用草履虫和蓝藻来形容人的。

「不,草履虫都比你快。」暗黄的灯光从他头顶垂直而下,他的五官愈发的深邃,却依旧淡漠冷清,「你的神经反射弧长得简直是,可以绕地球5圈了。」

甄爱:……

她静默地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咄咄逼人。她也不满了,抿着嘴别过头去,不看他。

他不怎么开心地皱了眉。明明是她乱走路不对,还好意思生气?

他看着她,几秒钟后,突然上前一步,欺身捉住了她的手。

甄爱手中一烫,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她条件反射要挣脱,他却攥得更紧,没什么情绪地命令,近乎低声呵斥:「不许动!」

甄爱不动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警惕。

她很少见他这样微微地发火,莫名有些害怕。

「跟着我乖乖地走,别老想往人家的汽车上扑,你的属性是蛾子么?」他的声音平淡下来,说完,迈开长腿继续走。

虽然又被他取笑成蛾子,但甄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手心他的温度像是一直烫进了她的心里,陌生又怪异,可她并不讨厌,也不排斥,反而还觉得很窝心。

分明他看上去那么冷淡的说。

他这样疏淡的人,即使是牵手,也是桀骜强制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她的心像是被暖暖的棉花兜住,偷偷开心的感觉无限放大。

某个时候,她甚至是很想稍微用力,握住他的手,思来想去斟酌了半天,小手动了动,却最终没有使力,只是被动地任由他牵着,走过川流不息的街心,走过斑驳陆离的灯光。

而此刻的言溯,脑袋里早就放下了之前思考的逻辑问题。

刚才甄爱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有两团软软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隔着温热的布料透进他心里。

那种绵软细腻的感觉仿佛在心口萦绕,挥之不去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别的层面上去,很清楚这只是男人身体的正常反应。

她散发的雌性荷尔蒙已经造成他体内雄性荷尔蒙分子的紊乱和不安,真是讨厌。可这个笨蛋竟然都不会过马路,现在还要他牵她的手,哼,真烦躁!

可他言溯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原本只打算牵甄爱过马路的,牵着牵着牵顺手了。

他脑子里总想着别的事,几乎忘了他们两个还拉着一起,竟然就习惯性地握着她的手,放进风衣口袋里。

甄爱唬了一跳,即使是她,也知道这个动作太过狎昵。可言溯这个少根筋的竟然十足的淡定自若。

两人才走到中央公园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喊甄爱:「Ai~~」

言溯在沉思,一开始并没有反应。但甄爱立刻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忽然意识到他还牵着她的手,便立刻挣​​脱开。

言溯的口袋里忽然就空了一小块。

他的手装在兜里,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又低眉回想了一下,从客观的角度说,刚才手心里那一小团绵绵的小手,触感好像真不错。

▪️ 「其实我和他不……」甄爱话没说完,被言溯打断,「可以!」

甄爱一愣:我和你又不是情侣关系,搞什么四人约会啊?

可言溯忽然长手一伸,扣住甄爱的肩膀,一带,就把她拉到身边,牢牢固定住,再次拍了拍甄爱的肩膀,依旧是不轻不重的两下。

甄爱知道他不会干无聊的事,想他或许有什么别的目的也说不定,所以不尴不尬地表示默认了。

赖安很开心,热情地和甄爱约好的四人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才告别。

言溯这才松开甄爱的肩膀,淡定自若地走进公园。

▪️ 「你怎么看出他是记者的?」

言溯:「自己想。」说着,竟近乎抱怨地白了她一眼,「回回都问我。」

甄爱:「……」

走了没几步就到了表演的草地上,舞台上灯光璀璨,周围人群熙熙攘攘。

甄爱的心思却全在小帕克的身上,想了好久,还是问:「小帕克,他,出了什么事?」

「死了。」言溯专注地望着舞台,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不是废话么……

甄爱没心思地看着舞台,过了一会儿,又问:「怎么死的?」

「吊死的。」

这种死亡方式真是让人听着都渗得慌:「那凶手呢?」

「牵扯人全是未成年。」

意思就是不能说了。

「可老帕克仍然提起那个案子,说明受害者的家属没有得到安慰……」甄爱深吸一口气,挑战地说,「没抓到凶手吧?」

言溯的侧脸凝了半秒,似乎顷刻罩了一层淡淡的怒气。

甄爱知道说错话了,噤声不语。

而言溯确实是在生她的气。

今天艾伦的一系列挑衅,两年前的那场风暴,两年间无数人的问询,都没让他心里有哪怕一丝的烦闷或不平。

从两年前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起,他就预料到了一系列可能对他名誉造成的损害,他置若罔闻,毫不挂心。

到了今天,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到了此刻,甄爱质疑他了,这是他没料到的,更没料到她的一丁点儿质疑都让他极为不爽。

他居然一时失控,违背了当初的决定,语气不善地说:「因为老帕克撒谎了!」

甄爱思索了很半天,也无法从现有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任何的信息:「撒谎?为什么?」

她原意是问老帕克撒的什么谎,但言溯却习惯性地理解出现偏差,看到了更深的层面。

他扭头看她,眼眸在这瞬间漆黑又清亮,似乎在嘲笑什么,却没有半点笑意:「因为有的人以为,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话。」

甄爱望着他深深的眼眸,像被蛊惑了,完全忘了刚才的问题,不受控制地问:「为什么有的人会这么想?」

「因为更多的人,听多​​了谎话,就以为那是真的。」他倏然一笑,「比如你,刚才就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我犯了错,害了人。」

甄爱被他说中,狠狠一怔,她不知道这种想法有没有惹怒他,本想求证,但他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舞台。

他的眼眸安静又沉默,倒映着舞台上各色的灯光,再也看不清心思。

▪️ 中央公园的大草地上,成百上千的人汇集于此,目光齐齐望向中央的临时舞台。在指挥家扬起手指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台上学生们忘乎所以地演奏着自己心爱的乐器,大提琴,小提琴,长号,钢琴……一股股的音乐像水流一般,随着指挥棒在夜晚的空气里回旋,流进听众的心里。

甄爱立在人群当中,满心的虔诚和敬畏。

在这样震撼天际的纯音乐里,脑子里的杂念被驱逐得干干净净,只有沉醉。

起起伏伏的音乐把她感染得欢欢喜喜,扭头去看言溯,他依旧双手插兜,稀罕的是,他嘴角噙着清淡的笑,看上去心满意足。

甄爱心里不动声色地落了一口气。

曲终人散,人群离开。

言溯的步子比来时放缓了很多,依旧面容沉静,缄默不语。甄爱跟在他身旁慢吞吞地走,犹豫着看了他好几次。

浓郁的音乐氛围渐渐消散,她心里对那个未成年案的疑惑与好奇,又升腾上来。可现在并不是问他的好时机。

虽然他看上去总是疏淡有礼非常绅士,但她也清楚,如果真惹了他,指不定会炸毛呢。

又想起音乐开场前他说的那几句话,怎么都像是已经炸毛了。

甄爱兴致全消地低下头,有点儿懊恼当时的嘴快。

而言溯心里也是同样的惆怅,外带浅浅沮丧。

从他阴森森说出那几句话后,一个多小时的音乐会,两人再无言语。他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

不然,按平时的相处模式,她这会儿早该说话了。

言溯心里一沉,为什么总是要等着她先开口呢?侧眸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垂着睫毛,不知在想什么,很是悻悻的样子。

啊,一定是之前他说话的表情不对,惹她尴尬了。

她该不会以后再不问他问题再不说话了吧?

言溯拧眉沉思片刻,冷不丁就说:「既然你那么好奇两年前的案子,我带你去熟悉一下证人们吧!」

「诶?真的?」甄爱原本以为他在生气,思索怎么打破这沉默,没想他突然这么说,当然是兴奋的。一时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

言溯原本忐忑的心绪一下子蒸腾不见,只觉夜风吹得整个人都畅快了。却依旧语气寡淡的:「嗯,今天不是你的节日么?总该送你一份礼物的。」

甄爱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今天是愚人节。

他边走还边嘀咕:「笨蛋真幸福呢,全世界都给你过节。」

甄爱:……

▪️ 甄爱却没听,她无意的一抬眸,目光落在他干练卷起的衬衫袖口,小手臂的线条流畅又紧致,像石雕的艺术品。

她的心咚咚一跳,不受控制地再往上看。白色的罩灯从他头顶落下来,被他额前冷硬的碎发遮住,沉进眸子里,黑漆漆的,像幽幽的潭水一样好看。

▪️ 甄爱安安静静听着,眼珠转转,看看四周。

他竟然把她带到审讯室来看档案,小房间里黑乎乎的,只有他们头顶上的灯光。

真是奇怪,虽然警察和他很熟,也不至于把以前的案子调出来给他看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不论如何,她很开心他带她过来,了解他过去办过的案子。

对面,言溯闲散地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抵在下颌处。灯光造成的阴影下,他的眸子黑漆漆的,直直看着甄爱。

甄爱一抬头撞见他黑洞般的眼睛,心底一颤,仿佛差点儿给他吸进去,本想说的话全部忘在脑后了。

言溯抿抿唇,声线清温:「有话要说?」

甄爱:「……呃……」

要说什么来着?忘了! >_<

言溯点点头,赞叹:「你知道吗?如果夏季奥运会有一个反应速度最慢比赛,你一定可以拿金牌,而且是十连冠。」

甄爱:……

你才十连冠,你全家都十连冠!

▪️ 他俊眉一挑,「哈,真是史上最神奇最完美的犯罪。」

甄爱歪着头,无所顾忌地看他,换了平平淡淡的强调:「言溯先生,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一个晚上?」

言溯先生这个称呼让言溯莫名背脊一僵,愣了愣,摸摸鼻子:「呃,不这样也可以。」

「很好!言归正传。」甄爱满意地点点头,抬起下巴,「只有他们中间的人,能控制整个步骤。所以凶手就在这些学生里面。」

言溯刚准备说一句「聪明」,话到嘴边,忍了忍,憋下去了。刚才甄爱冷脸的样子唬到他了,他可不想再看第二遍。

哼,这女人竟然疑似凶他!

▪️ 他眸光幽幽地锁在甄爱身上,后者跟小松鼠一样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弄得窸窸窣窣的。

言溯的手指飞快动了动,估计是等不了她的速度。

半晌,低头看材料的甄爱缓缓抬头,盯着他飞速拍拍的手指,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立刻停止运动。

甄爱微微眯眼:「你有意见?」

言溯乖乖摇头,口是心非:「没有。」

▪️ 言溯听了一半,始料未及地走神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出神地看着她。

莹白的灯光下,黑幕为背景,她披散着乌发,巴掌大的脸盈盈霏霏,眼神因为沉思而略显迷蒙,难得一见的妖娆;贝齿轻咬着殷红的嘴唇,莫名带着一种纯真的蛊惑。

他的心一颤,立刻别过眼去,狠狠吸了一口气,又立刻屏住呼吸。

荷尔蒙!荷尔蒙!周围的空气里全是荷尔蒙!他要不能呼吸了!

他真是有病才大晚上的带她一个人到这种密闭幽暗的空间里来。

▪️ 「不可能吧?」甄爱小声嘀咕着,歪了头,抿着唇左思右想。

言溯慢悠悠看着她拧眉思索的样子,知道她应该是想出什么来了,他也不急,只慢慢等着。

对面的甄爱低着头,白白的手指戳来戳去,像小学生一样一次次从证词上的关键地方划过。女孩眉心如玉,微微蹙着。乳白色的灯光把她的肌肤照得透明,真……好看。

言溯默默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指。

甄爱认真想了很久,总算是把心里的想法按逻辑顺序梳理了一遍,先后顺序也都想好了。

毕竟,她平常对自己专业以外的东西不敏感,很迟钝,总是被他取笑。她难得发现自己对推理感兴趣,言溯都那么好心地带她过来,她自然希望让他看到自己比较聪明……呃,不呆……的一面。

▪️ 「我很开心你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判断供词正确性的常见手法。但并非完全准确。日常比较淡漠或是有条理的人都可以做到。举个例子,假如今天你死了,我作为证人去录笔录的话,我做出的证词会比帕克的这份更加客观逻辑,且毫无错处。」

甄爱:「……谢谢你为我的被杀案做出的配合与贡献。」

言溯:「应该的。」

还应该的!

甄爱瞪他:「你是逻辑清楚的大人。我说了,他们不是高中生么?」

言溯反而较真了:「可我读小学的时候也能这样。」

甄爱不爽地眯眯眼,冷冷的:「迪亚兹警官口中的怪胎先生,你要炫耀么?」

言溯再次背脊一僵,愣了愣,木木道:「……我不说了,你继续。」

▪️ 「我真是个天才!」

言溯轻哧一声,嫌弃地白她一眼,半刻后低下头,却笑了。

甄爱看着他,也在心底偷偷地笑。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场景,逼仄的审讯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束灯光无尽黑暗,却让她感觉意外的欢愉。

世界真静,只有窸窣的纸张和他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可以讲到心里去。

尽管讲的都是案子,无关感情。

可就这样智慧的交流,也很让她欣喜。

言溯身子往前倾了少许,手肘撑着桌面,手背交叉,硬朗的下颌垫在上边,目光灼灼望着她,声音低醇得像夜里的风:

「继续说,我很期待。」

▪️ 言溯倏尔一笑:「那倒也是。」

说罢,站起身把东西往箱子里收。

甄爱不解了,帕克的死因和凶手,她都还没找出来呢。 「干什么?」

「收拾东西回家啊!」言溯看了看手表,瞥她一眼,「怎么?好奇心还没满足?」

甄爱一愣,他这话什么意思?

言溯见她呆呆的,突然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双手撑着窄窄的桌子,便朝她倾身过去。他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就遮住了她面前的灯光,将她整个儿笼在他的阴影里。

甄爱坐在椅子里,后退不能,睁大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他静静看她两三秒,觉得她这样呆滞又略显懵懂的样子很是可爱,默了默,不知不觉就沉了声线,说:「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都带你来这儿了。怎么,开心吗?」

低沉的男声在逼仄昏暗的小房间里,很是蛊惑人心。

他,在逗她开心?

甄爱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了,持续发懵:「为什么?」

言溯依旧是杵在她跟前,近距离地看着她:

「音乐会前,你问我是不是没抓到凶手。那时候,我说话的语气好像重了点儿,表情也不对。所以,你不开心了,就不和我说话。那么,我就要逗你开心。于是,我带你来这儿,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眉梢微挑,略带邀赏的意味:「我做的还好吗?」

甄爱张了张口,她哪有不开心不说话啊?

原来,脑补和神展开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样一想想,他这种以为她不开心就带她来深夜的审讯室看杀人案的哄人方式还真是……好酷! \(^o^)/~

甄爱笑笑:「我很开心啊。」

「那就走吧!」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尽管甄爱心里对小帕克的死还有疑惑,但她感兴趣的并非这个人或这个案子,而是他。她感兴趣的,只不过是这个案子与他的牵连。

但他明显没有自愿说的意思,她也不必追问。

今天的事,她已经足够欢喜。

▪️ 才到家,下了电梯,言溯便自言自语:「肚子饿了。」

甄爱一路心情都不错,自告奋勇:「我给你做宵夜吧?」

言溯沉默良久,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是不想打破刚才重塑的友好关系的。可任何时候,真理永远都占上风。

于是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道:「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甄爱,你做的东西真的不能称之为食物,而是灾难。」

她都示好了,他就不能别嘴贱乖乖地接受么?

甄爱不痛快地挑挑眉:「这不是由你定义的。」

「OK!」言溯耸耸肩,「我们来看看朗文字典对食物的定义。」

甄爱停下脚步,以为他要去找字典,没想到他张口便来:

「food, things people can eat(食物——可以让人吃的东西),很显然你做的那些东西,不满足这个定义。

反观灾难这个词,disaster, a sudden event which causes great damage or suffering(灾难——引发巨大痛苦和煎熬的突发事件),这可不正是说的你的厨艺? 」

甄爱胸腔里顿时憋了闷闷一口气,为了嘲笑她,他既然开始动用如此科学又高级的方法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

与被打击相比,另一点更叫她惊讶:「你背熟了一本朗文字典?」

「牛津,柯林斯,韦氏,朗文,各种……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岔开话题。」言溯揪着眉毛,对她不科研的态度很不满意,越说语气越鄙夷,「喂,我说,你说话就不能有逻辑有条理一点儿?」

甄爱很是无所谓:「我说话有没有条理,跟你没关系。」

言溯自在反问:「没关系那你还说。」

「……」

▪️ 做夜宵的时候,言溯甚至不让甄爱帮忙。眼看甄爱要插手,他居然毫不留情地打击说:「你对美食的天生破坏力会影响食材的心情,进而影响到做出来的美食的效果。」

甄爱抗议:「你这话没有科学依据。」

言溯淡定地指了指自己:「科学家说出来的,就是依据。」

甄爱头一次见到他这么耍赖,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见他自言自语:「用惯了科学的手段,偶尔也要用用非科学的方法。」

甄爱:……

这个混蛋!

▪️ 甄爱便一直坐在开放式橱柜旁,拿勺子敲着盘子,看着言溯衬衫笔挺,不紧不慢地做宵夜。

黄油「滋滋」地在平底锅化开,嫩白的面包在丝丝冒泡的黄油里煎得金黄喷香。

吐司片,奶酪,煎鸡蛋清,烤火腿片,生菜黄瓜,一层层井井有条地堆砌好,四四方方,一切为二,两个金黄色的三角层放在盘子里,缀着小番茄和黄瓜片,看得人食欲满满。

外带猕猴桃柠檬鲜榨汁。

他把精致的餐盘端过来,依旧一副冷淡的表情:「不用道谢了,我做的这些不是你能够用言语补偿的。」

甄爱心里的感激瞬间灭成渣渣,她抓起三明治张口就咬:「刚好,我本来没打算道谢。」

言溯脸一灰:「赶紧吃。」

甄爱冲他瘪嘴,唇角还黏着一抹黄油:「你管我?」

言溯盯着她嘴角的黄油,几不可察地蹙眉。那一抹浅浅嫩嫩的鹅黄色,黏在她水盈盈白嘟嘟的肌肤上还真是……

难看死了! !

他拉过高脚凳,在她对面坐下。

甄爱知道他吃东西时不喜说话,也就出搭话。两人便坐在朦胧的装饰灯罩下,安静地吃东西。

某个时刻,客厅另一头的电梯叮咚一声响,来的人竟是海丽。

甄爱一愣,立刻放下三明治,拿纸巾擦擦嘴,拘谨地冲海丽笑笑,算是打招呼了。她还不好意思像欧文那样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海丽冲她优雅一笑,眼神里有几丝探寻。

在她看来,幽暗的客厅和餐厅,唯独这一角灯光暧昧,两人相对吃宵夜,怎么都有点儿亲昵的味道。

▪️ 「你穿成这样?」

言溯一袭墨色西装,英气逼人,冷静的黑色衬得他的气质清冽而倨傲,五官也愈发的白皙俊秀。他挺拔地立着,像古远城堡里孤寂一身的王子。

甄爱片刻失神,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好几眼。

而他浓眉轻拧,看似若有所思实则颇有嫌弃地看着甄爱。

甄爱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色外套牛仔裤。

「你穿成这样是去给人拖板凳的吗?」他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哦,服务生都会穿得比你好。」

甄爱搓搓手:「那你一个人去好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恋人。」

「哟?」他俊眉一挑,「还破罐子破摔了?」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在逗一个赌气的小孩。

「你才是破罐子!」甄爱小怒了。

言溯居然无声地笑开了,走过来在她背后拍了拍,示意她出门。

进电梯的时候,甄爱从镜子里看见两人的倒影,他矜贵而清雅,干净古典得像中世纪的皇室贵族,又像原野上笔直挺拔的树;而她的衣着实在是太路人太大众了,站在他身边真的很不搭。

甄爱看得自惭形愧,别过头去;

言溯目光始终平视前方,见她直接灰着脸扭过头去,他眸光闪了闪,唇角似有似无地一弯。

出门后的第一站竟然是Valentino门店,甄爱早猜到去的地方有着装要求,倒没有太多惊讶。

她不常买衣服,望着一世界华丽的礼服,有些迷茫,不知从何选起。

言溯扫了一眼,挑出一件淡绿色的单肩连衣及膝裙,白色风衣,袜子和小靴,递给她,说「综合了衣服颜色和你皮肤颜色的配合程度,保暖程度,三围的相配度,以及衣服的美观度,这件是最好的。」

一旁的服务员面色纠结,理解得很困难。

甄爱捧着柔软的衣服,四周张望了一下:

「那个红色……」

「太风情,像蒂塔万提斯。」

「黄……」

「太暴露,像布兰妮。」

服务员脸都黑了。

「那个V……」

「……你想穿去给谁看?」言溯不善地眯眼,默了默,「再说,你胸围不够。」

服务员忍着轻笑。

甄爱脸微红,站直了小身板,还疑似轻微地挺了挺胸,不满地看着言溯。

可言溯没理解她的意图,居然特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我选的最好吧。」

甄爱干脆没意见了,进去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是焕然一新。

言溯回过头来看她时,淡静的眼眸也微微凝了半秒。

就像他之前目测的,这套衣服很合身,很配她白皙的肤色,简洁大方又不失时髦俏皮,色彩淡雅,衬着她那张清丽的小脸,在初春的季节看着都心旷神怡。

甄爱对这样的装扮也很满意。

▪️ 他很专注地目视着前方,不知在和谁说话,声音平淡又古板:「第九次。」

甄爱四处看看:「什么东西?」

言溯都不回头看她:「你第九次看我了,这次又在看什么?终于发现我是外星人了?」

你眼睛怎么长的?他一直看着前面,她还以为他没注意到呢。

甄爱微窘,呐呐的:「呃……」

言溯这才垂眸瞥她一眼,似乎习惯了她反应慢半拍,懒得等了,索性直接开口:「你有话想问我?」

「嗯,我……」

「不会是想问小帕克吧?」

「嗯……」

「是想问他的事,还是想问我的事?」

甄爱:……

你也要给我个机会开口啊?

甄爱很诚实:「都想知道。」

言溯点点头:「哦,原来你喜欢听故事。」默了默,说,「真遗憾,我不是喜欢讲故事的人。」

甄爱头顶挂了三条黑线:「那你跟我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言溯穿梭在夜色中,唇角不经意地轻轻勾起:「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强的好奇心!过了昨天,还念念不忘。」

甄爱一愣,倏尔低头,在心里微微一笑,她并非好奇案子,而是好奇他。

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他的过去呢?哪怕是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

就好像知道他的过去,她就认识了他好久一样。

真是奇怪的心理。

不过,他不说就算了吧。她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相信。

他说帕克是自杀的,那她就认为,他是对的。

▪️ 到了约会的地点,赖安见了甄爱,也是眼前一亮,夸赞甄爱漂亮,又拉着她的手来了个亲密的贴面礼:「Ai, 晚上好!」

言溯立在一旁,皱了眉。

走去座位时,赖安和艾伦在前面,言溯和甄爱在后边。言溯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揽住甄爱的腰,把她带到身边。

甄爱始料未及地撞进他怀里,他已经低头,凑近她耳边,微微一侧,贴住她的脸,轻声说:「Ai, 晚上好!」

甄爱挨着他温热的脸颊,愣住。

他在学赖安给她贴面礼问好,竟不像平时疏淡地喊她「甄爱」,而是类似外国人的发音Ai~~音调平声,尾音略长。像是一声呢喃,被他低沉的嗓音唤着,绵绵的,说不出的柔和迤逦。

他行了礼便直起了身子,松开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脸上依旧是淡定自若。

对于他这种学习人类的行为,甄爱已经见惯不惯了。

走到餐桌前,他竟然还骄矜地代替服务员给她拉椅子,绅士风度十足,这让甄爱颇为受宠若惊。她原以为他对这种事懵懂迟钝,却没想,他要是做什么事上心起来,对细节的要求都极尽完美。

▪️ 说着,竟一脸淡然自若地把甄爱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拿着刀叉帮她切牛排。

甄爱一怔。

她右手力度不够,控制不住刀叉,原本还略微发愁,却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竟然主动帮她切牛排。

她胸腔里突然涌满了温暖,可一抬眼看见赖安暧昧惊喜的表情,一贯淡然的她竟有些赧然。

扭头再看言溯,他垂着眸,安静又认真,熟练地用刀叉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很多个小块,动作干净优雅,像是艺术家。

甄爱莫名心跳如擂鼓,脸颊也发烫起来,心思混乱时只好捧着红酒咽了一大口。

言溯把牛排切好递给她,看到她红扑扑像小番茄一样的脸,奇怪地看了一会儿,问:「你发烧了?」

甄爱:「……喝了红酒。」

「东西都没吃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你的一些生活习惯还真是……」言溯皱眉,「你该不会是那本书的作者吧?」

「哪本书?」

「早死的妙诀!」

「……」

甄爱低头,用叉子挑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味道很好,她不经意地弯弯唇角。

▪️ 「可人都是会犯错的。S.A.,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自信?」

言溯的回答像在背教科书:「自信来源于对正确的追求,和不害怕出错的勇气。」

「那你哪里来的勇气不害怕出错呢?」

「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让自己出错。」

得,又绕回去了。

艾伦耸耸肩,笑出一声,拿谚语来压他:「We are only human! 我们只是凡人,凡人都会犯错。」

言溯弯弯唇角:「你没懂我的话。」

艾伦不解:「什么?」

「是啊,我们只是凡人。这是很好的一句借口,不是吗?」言溯放下手中的刀叉,习惯性地十指交错,撑在桌子上,眼瞳幽深,表情认真,

「我是卡车司机,我可能偶尔晚睡酩酊大醉;我是士兵,我可能偶尔放哨偷懒;我是警察,我可能偶尔遗漏细节证据;我是医生,我可能偶尔忽略了X光片上一个黑点……这些都很正常,因为,我只是个凡人,我也会犯错,所以很多时候,我不需要意志坚定,我不需要承担责任,我不需要严于律己。」

他淡淡看他,「我们只是凡人,凡人都会犯错。这句话听上去就好像『凡人』的属性是出错的借口。但我却认为,作为『人』的属性是区别自然界其他高等动物的标志。不然,真是浪费了人类祖先以千万年计的进化。」

「所以,你懂我的话了吗?」言溯的话掷地有声,「我说我不会犯错,这不是自负,而是态度。」

甄爱盯着他坚毅的侧脸,恍如被震撼了一般,心底悄然无声。

是啊,他从来都不是自负轻狂,他不过是严苛自律,到了一种禁制的地步。于他来说,不会犯错,这不是骄傲,而是一段意志坚韧磨练心智的苦行。

▪️ 甄爱觉得或许是红酒喝多了,头脑一片发热的愤怒。

可当事人言溯竟然礼貌地颔了颔首:「我尊重你的看法。」

甄爱的脑袋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又是一愣,她真的从言溯淡漠平静的声线里听出了尊重。

可是很奇怪,一瞬间,她莫名就心酸起来。

又酸又痛!

以他每天搜取各种信息的习惯,他一定会看到艾伦写的那篇文章,言辞尖利,咄咄逼人。

可是,

他这个人,太正直,太纯净,他尊重不同的声音,所以即使被艾伦这样反驳和质疑,他也平静而公正地接受。

可是……

甄爱觉得头有些沉,手中的刀叉不轻不重就落在了盘子里,砰的一声响。

艾伦和赖安都抬起头来,

言溯也扭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却沉淀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甄爱没理,只是眸光很冷,近乎带着狠劲儿地盯着艾伦:「你说你要公平正义地反应社会上所有的声音。呵,」

一贯淡漠的她竟然冷笑了一声,自己不觉而周围的三个男人都噤住。

「请问,当全世界都认为帕克是他杀的时候,言溯认为他是自杀。他作为少数人,不,一个人,就不包含在你说的社会上所有的声音里了吗?新闻学的课本上说过,不能忽略少数人的声音。艾伦先生,你的公平正义在哪里?」

「在我看来,全是自相矛盾!」

「不……」艾伦还要辩解,可甄爱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脸蛋通红,许是真的喝多了酒,心中的愤慨一开了口就像是破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很不巧,我看过你的那篇报导。其中对于案件的推理和质疑全是你的主观之言,没有任何警方的证据做支撑。作为一个探案的非专业者,以记者义愤的角度去报导推测,你这是愚昧无知。作为一个专业的舆论引导者,你只顾展现自己迎难而上剑走偏锋的特点,却丝毫不顾你的文章会对受众的误导和影响。你英雄主义泛滥,偏执得可怕。」

艾伦脸红如猪肝,重重放下刀叉:「甄爱小姐,你这是人身攻击,毫无依据。」

甄爱却一挑眉,笑得无惧:「哦?刀子落在自己身上你知道疼了?那篇报导里,你不就是这么攻击言溯的吗?那他……」

甄爱喉中突然就哽咽了,言溯看到那篇报导的时候,是风淡云轻一笑而过吗?还是冷静漠然地拂去心里的一丝刺痛?

她不知道,因为他不辩解。

他不辩解,所以你们就以为他没感觉,他没人心疼吗?

愤怒在短暂的遏制后排山倒海地袭过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艾伦先生,公平正义不是口头上标榜的,而是行为上践行的。作为记者,尤其如此。」

艾伦脸色十分难看了,仿佛自己汲汲营营建立起来的高贵正义者形象,在刚才的几秒钟里就被甄爱拆得干干净净。

赖安脸色也很不好,有些不满地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头大如斗,僵硬地反驳:「甄爱小姐,你说的话,主观色彩太浓了。」

甄爱得逞地一笑,仿佛就是在等他这句话,她重重地点点头:「刚才我那一番主观色彩十分浓重的批判是我不对。艾伦,我向你道歉。」

这突然的冷静得体反而让艾伦隐觉不安,而下一秒,甄爱立刻扭转话锋:「所以,也请你,为了你那一番对言溯的主观攻击,向他道歉!」

后面四个字尤其大声,周围餐桌的人全讶异地看了过来。

艾伦顿时骑虎难下,面红耳赤,却一句话不说。

甄爱眼睛都红了,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艾伦!我要你道歉。别逼……」

言溯不动声色又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原本因为生气小手握成了拳,紧紧摁在餐桌上。他掌心宽厚,覆上去,便将她整个儿都拢了起来,密密实实地包住了。

片刻前失控的甄爱忽然就安静了。好像暴躁的小狮子被注射了镇定剂,瞬间柔顺服帖下来。

她依旧是小脸通红,不顾一切得把艾伦吓到的眼神在扭过头看向言溯的一刻,刹那间恢复了清澈。

她愣愣地看他,又呆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忽然感觉一片温暖的手。那里,只看得到他白皙的手背,他坚定又温柔地攥着她的手进他掌心。

她再次呐呐地抬头看他,不明白,她其实是不胜酒力,有些大舌头地说:「怎么了?」

而他看着她清清亮的眸子,原本想轻轻摇摇头的,最终却只是定定地,微微一笑:「没事。」

这一打岔,甄爱几乎是什么都忘了。之前潮涌一样的情绪都落了下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热热乎乎的,尤其是被他覆住的手。

▪️ 出门的时候,言溯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甄爱的风衣,亲自给她穿上。末了,帮她把风衣上的纽扣一颗颗扣上,又竖了竖她的衣领,不经意间,微凉的拇指就触碰到了她因喝酒而绯红发烫的脸颊。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轻盈的感觉却萦绕指尖,他依旧平静,垂眸看她,低低地说:「外面冷了。」

他声音低醇得像琴,甄爱仰头看他,双颊绯红,眼眸清亮。

甄爱从不喝酒,今天第一次喝酒,觉得味道不错,就不小心多喝了一些,全身都暖暖的,她咧嘴一笑:「我不觉得冷呢!」

他看着她因为酒精而暖融融的笑脸,表情凝滞了半刻,转瞬即逝。

跟着他走出去的时候,甄爱想起今晚上他的表现,不似平时的疏离,便追上去,仰着脑袋问:「你演恋人,还是很有天赋的嘛!」

言溯随口答:「那是因为我谈过很多次恋爱。」

甄爱脚步一顿,复而前行,声音明显弱了些:「是吗?」

「当然不是。」言溯颇带骄傲地说,「因为我什么都会,我是个天才。」

甄爱忍不住微笑,又渐渐收敛。

或许对她好,只是一样简单的技能。无关感情,只关乎能力。就像弹钢琴,就像清晨散步,就像喝水,就像做饭。

但即使是这样,被他这样真挚又专注地对待过,她还是很开心。

甄爱深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心想,要是很多年后,他还会偶尔记起曾经有过这项技能就好了。

▪️ 她走着走着,脚步有些漂浮,脑子也有些迷蒙,却还晓得问出心里的疑惑:「你好像对艾伦没有恶意。」

言溯稳步走路:「为什么要对他有恶意?」

「他质疑了你……」她的步履微微踉跄,「三番四次。」

「他维护了他心中的正义。」他的语调很平稳,却透着一股张力,「而且,任何时候,反对的声音都是很重要的。」

「那是我不好,让你难堪了。」甄爱晃了一晃,口齿不清。

言溯却极浅地笑笑:「没有,你那样,我其实很开心。」

他看见她急匆匆为他争辩的样子,他竟然奇怪地开心,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开心。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

这不合常理。

「不过,」他陡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后面的甄爱一个刹车没稳住,撞进他怀里,于是再也站不稳了。

言溯伸手扶住她,看着夜里她黑葡萄一样清透的眼眸和红扑扑的小脸,不用想也知道:「你酒量不行。」

她懵懵的,伸出一根食指比划:「我只喝了……一杯。」

言溯板着脸,义正言辞:「酒量不行和你喝了几杯没有关系。」

她反应更慢了,摇摇晃晃半天:「现在这个时候,你要跟我讲逻辑?」

言溯:「……」

「我不会大晚上地站在路边跟一个意识不清楚的女人谈论我最心爱的学科。」言溯板着脸说,「这样很傻。」

「嗯,很傻!」甄爱重重地点点头,刚要往前走,双腿一软,差点儿往下倒。

言溯赶紧搂住她的腰,结果她就挂在了他身上,这下,他只得半扶半抱着她继续走路。

女孩的身体柔得像水,盈满他整个怀抱,这样陌生细腻的触感叫他不太适应。且她软软地挂在他脖子上,脑袋晃来晃去,炙热的鼻息全喷进了他衬衫领口,轻软又滑腻,搅得他的心里平生一股奇怪的心烦气躁。

甄爱被他搂在怀里,乖乖地跟着他的步子走,还扬起小脸回头看他:「言溯,你是不是同性恋?」

言溯被她这没头脑的话气得反而笑了:「你又在想什么?」

甄爱嘿嘿地笑,口齿不清:「听说,极度优秀的男人,都是同性恋。」

言溯皱了眉:「虽然我很欣赏你的眼光,看得出我是极度优秀的,但是你的逻辑思维真的是惨不忍睹。部分优秀的男人是同性恋,你却偷换概念扩大了定义范畴,推出所有优秀的男人都是……」

甄爱的眼眸蒙蒙的,很明显现在她脑袋的认知能力受到了酒精的阻碍,她软软地笑:「其实我觉得,你这种较真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言溯闭了嘴:「……」

甄爱说着还摆摆头:「但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言溯:「……」

甄爱歪头靠在他胸口:「你不是同性恋,那你就喜欢女人哦?」

言溯懒得回答。

她歪歪扭扭的,几乎让他手忙脚乱不说,还总是不经意地在他身上蹭蹭,他好歹也是身体各个感官都十分敏感的年轻人。

这样在他怀里拱拱拱,他真的,要有反应了好吗……

她突然地又是一歪头,火炉般的小脸就埋进了他的脖颈间,热乎乎的鼻子和嘴唇黏在他的锁骨上,直往他胸口呼气。他触电般,一个激灵,立刻狼狈地拉开和她的距离。

这一推,甄爱站不稳,直接往后倒去。言溯一怔,赶紧俯身重新去搂她,抓着她的腰往回一带,她轻飘飘地又撞了回来。

他低着头,撞了个满怀,而她仰着头,红红的嘴唇稀里糊涂地擦过他的唇角。几乎是千分之一秒的短暂唇齿触碰后,两人的脸颊摩擦出沸腾的高温,紧紧贴在一起。

言溯火速把她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拎着,而她,似乎是酒的后劲完全上来了,丝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黑黑的眼珠乌溜溜地看着他,歪着头懵懂地问:

「你在想什么?」

言溯抿着唇,语气里难得一见有极轻微的气急败坏:「不想说。」

「说啊。」

「我想把你扔掉!」

甄爱小心翼翼捂住嘴巴,黑眼睛乖乖看着他:「我不说话了。」

言溯:「……」

▪️ 言溯客观地从生理角度分析了一下,虽然家不远,但这么半搂半抱着她回去,被她软乎乎的满是雌性荷尔蒙的身体蹭几下,绝对会在他身上引起一些不良的连锁反应。

刚才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怀里满是她盈盈柔软的身体,真是水做的,娇柔又绵软。

而短暂的擦唇而过后,他的唇角和脸颊上也全都是她馨香的气味,还有她肌肤上滑嫩细腻的触感。

虽然他很清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但偏偏他天赋异禀,对任何一种感觉都……过「身体」而不忘。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女人的身体陌生又刺激,好几次在他心底划过电流。

这些感觉,别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估计拿磨刀石都磨不掉。

想了想,决定还是背她回去。

甄爱没有抗拒地任他背起来,迷迷蒙蒙,似睡非睡。

言溯也不知道她还有几分意识。走了一半,扭头看她一眼,她的小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

路灯光透过树影照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一道幽幽的暗影,偏偏脸颊的肌肤被照得几乎透明,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玻璃。

他淡静地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却下意识地稍稍抬起这边的肩膀,怕她头一歪掉下去。没想力度没有控制好,肩膀一抬,她脑袋朝里一歪,紧紧贴住了他的脸颊。嘴巴埋在他的脖子上,鼻息呼呼地往他衬衫里边喷。

真是自作自受……

……

好痒……

言溯:= =

能不能用个麻布袋把她套上,像圣诞老人一样拖回去。

初春的空气里都是清冽又干净的味道;夜色微浓,米白的灯光就着树丫斑驳的影子,在石板人行道上投映下树梢新芽的轮廓。两旁的西方建筑里偶尔透出温暖的光,道路中央时不时车辆驶过。

他就这样安静而又沉默地背着她,从陆离的各色光线里走过。

她比他想像中的轻很多,167的身高,背在身上似乎只有47KG左右。他眼眸一垂,便落在她的手上。因为搂着他的脖子,她的衣袖被拉上去了一些,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很多道浅浅的伤痕。

他眸光幽暗,眼瞳几不可察地敛起,复而目视前方,沉稳地走着。

脖子上,她紧贴着的嘴唇却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丝模糊不清的音:

「哥……」

他望着前方,神色疏淡:「谁是你哥?……乱喊……」

她喃喃自语:「我好笨。」

他默默微笑:「这倒是。」

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竟然跟一个迷迷糊糊醉酒的丫头对话?没逻辑!

她难过地嘀咕:「我看不懂你留的密码。」

言溯的唇角便渐渐安静下来。

他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她轻轻蹙着眉心,睫羽轻颤:「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好笨,看不懂。」

言溯收回目光,正视前方:「不仅笨,还固执。」

「4407次,还是失败……对不起。」她的声音小如细蚊,说出就被风吹散了。

可近在耳边的低语,言溯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内疚与痛苦,更深的是无力。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因为,有泪水滑进他的脖子里,冰冰凉凉的。

春夜的凉风一吹,透心。

▪️ 甄爱难得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红酒的作用过去,依旧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

醒来之后却不想起床,而是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滚来滚去蹭了蹭。

天鹅绒的床垫和被子蓬松又舒适,软乎乎的像棉花糖。她从不睡软床,偶尔体会这样亲昵的感觉,她还是很喜欢的。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打开台灯,朦胧的光线把房间内清净典雅的装饰照得愈发温馨。

她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回想了很久,昨晚的事却像风中柳絮,抓不到一丝痕迹。罕见的赖床之后,甄爱洗漱好了下楼去。

才走下楼梯,电梯叮咚一声响,言溯走了出来,看得出是散步了回来的。

他看了甄爱一眼,神色淡然,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甄爱问:「昨天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问完才发现不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句废话,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好好回答。

果然,他眸光清浅,无声地闪过来,说:「昨晚一个天使经过,把他的翅膀借给了你,你自己扑腾扑腾飞回来的。」

甄爱跟在他挺拔的身影背后,不满地小声嘀咕:「你直接说『是』更简单。」

言溯耳朵尖,走在前边,头也不回:「你动脑子想想最简单。」

▪️ 这是甄爱第一次参加婚礼,心里还有些期许,本想问言溯有关婚礼的信息,但言溯开车时极为认真,俊秀的脸上只有专注,仿佛写着「为了你的安全,请勿和司机讲话」的字样。

甄爱好几次想开口,琢磨老半天,说:「言溯,你真的可以一心多用么?」

言溯皱了眉:「认识这么久你还没看出来?领悟能力真差。」

甄爱灰头土脸的,你直接说「是」不就好了么。

她也不和他计较,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言语中有微微的警惕。

甄爱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对着镜子拨弄头发,说:「聊一些你的想法啊,比如……为什么小帕克是自杀的呢?」

言溯极快地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她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哼,其实心里很认真呢。装的一点儿都不像。

他收回目光,答案却是出乎意料的配合:「好啊。」

甄爱反而措手不及。

言溯淡淡注视着前方,他的确不太愿意提已经过去的事,但想起昨晚甄爱在饭桌上对他的维护,他当时因为她而愉悦的心情……

如果她对这件事好奇,他是愿意取悦她的。

▪️ 他忍不住弯弯唇角,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她正托着腮揪着眉心,细细思索着。她认真的样子真是可爱。

可目光一收回,言溯看见了自己眼底的笑意,自己都觉得很陌生,他愣了愣,仿佛被自己吓到。

这真是一种费解的表情。

他有些惊讶,有些不自在,更有点儿窘,最终,表情极为别扭地目视前方去了。

▪️ 甄爱:……

她怎么可能记得……

言溯等了几秒,见她灰着脸没反应,这才领悟过来,慢吞吞道:「哦,差点儿忘了你的脑容量。」

甄爱抗议:「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奇特。再说,你记这么多东西,脑袋不会累吗?」

言溯:「电脑需要休息?」

甄爱:「可电脑也有死机和崩溃的时候。」

言溯扭头,淡淡看她:「不要把我和你这种内存小的windows 98相比较。」

甄爱:……

▪️ 甄爱靠在车窗边吹风看风景。

汉普顿在东海岸,春天来得早。

道路两边的大树早已发出新芽,木色的枝桠上一片淡淡的嫩绿,透映出微蓝色的晴空,一路蔓延,着实像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水彩画。

汽车行驶在海滨街道上,透过树木便是大海,在阳光下美得像蓝宝石,熠熠生辉。

甄爱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路的尽头转弯是条棕榈大道,春风吹得叶子呼呼作响,路边停满了名贵汽车,不远处是一座大庄园。

甄爱知道这就是目的地了。

言溯把车停在路边,和甄爱步行过去。

快到门口,却见前面围着不少的记者。

甄爱奇怪了:「他们来干什么?」

言溯完全不值一提的语气:「哦,忘了告诉你,Spencer(斯宾塞)马上要竞选纽约州的参议员。」隔了几秒,「新娘安妮是亚当斯家族的。」

甄爱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她原以为是个小型又温馨的婚礼,这么看来,规模不小。她立刻拘谨起来,小声埋怨:「我都说了要穿裙子来,你非不肯。」

言溯侧眸看她:「今天降温,你想冻死吗?」

甄爱顶嘴:「可你自己都穿着齐齐整整的西装呢!」

言溯:「你要是穿西装,我不介意啊。」

……

呃,刚才这一小段类似打情骂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甄爱脸红,立刻另起话题,

「其实,你至少应该参加婚礼彩排晚宴,就只有家人一起。」

他垂眸睨她,语调倨傲:「甄爱小姐,你是在指导我的人际交往吗?」

指导?

甄爱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看他眼神也是含意颇丰的,她莫名心跳不稳,收回目光不回答。

又是等了几秒没反应,言溯嫌弃了:「说你几次反应慢,你就干脆自暴自弃不反应了?」

什么自暴自弃……他的用辞还真是……

甄爱一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瞪他,不满又嗔怪,可怎么都有种温温的娇。

他微微一愣,半刻之后,居然清浅地弯弯唇角,不说话了。

他随着她的步子,慢吞吞走了一会儿,复而又说:「彩排就是亲属间一个个发表煽情又感性的演讲,极度不符合我的风格。如果我开口,必定会破坏温馨的气氛。」

甄爱抬抬眉梢:「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她飞速说完,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自顾自满意地微笑。

他原本要反驳什么,可一低头瞥见她嘴角自在得意的笑容,想说的话就凝在舌尖,无疾而终了。

▪️ 言溯见记者涌过来时便竖了衣领,瞬间把甄爱白色外衣的大帽子拉起来盖住她的头,又拉她到怀里。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摁着她的头,用一种近乎霸道而强制的力度把她紧紧裹着,低头冷脸地穿过闪烁的镁光灯和尖锐的问题。

甄爱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捂得严严实实,头被摁在他的脖颈之间,余光里只能看见自己白绒绒的帽子和他高竖的衣领。

她的脸抵在他的脖子上,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全是他冷冽而又熨烫的男性气息,陌生而又熟悉。她呼吸困难,脸颊发烫。

可她没有想挣脱,而是任由他牢牢箍着。周围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他的心跳声,透过他的颈动脉强有力地传过来。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带她进入庄园,这才松开她。

言溯脸色不太好,带着些许阴霾,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他若有所思地拧眉几秒,才看向甄爱,目光有些凌厉。

而她脸红红的,愣愣地立在原地发呆,大大的毛茸帽还戴在头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嫩嫩粉霏霏的,可爱得像呆呆的雪娃娃。

他忽然就消气了,反而有些想笑,脸上却没有表现,依旧冷淡清冽,问:「热了?」

甄爱睫羽扑扑两下,慢吞吞把帽子摘下来:「没有。」

▪️ 一些认识言溯的和他打招呼,但都不和他握手或是行贴面礼。

他唯独在看到外婆时,躬身和老人家贴了贴脸。

海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也不介意,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甄爱一会儿。毕竟,这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在她儿子身边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女孩儿了。

▪️ 外婆慢悠悠地说:「不要紧,家里有白漆,让S.A.去刷。」

甄爱听着奇怪,没想言溯话不多说,真的脱下风衣,卷着袖子刷油漆去了。

甄爱跟过去,看着他躬身蹲在篱笆边,手中的刷子蘸着油漆利落又熟练地刷在原木上,所过之处一面细腻平滑的白色。漆粉均匀,光滑平整,像是专业的粉刷匠。

甄爱诧异:「你从哪里学来的?」

言溯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刷子,浅茶色的眼眸里映着雪白的光:「小时候的夏天,外婆家的篱笆都是我刷的。」

甄爱脑中就浮现出一副宁静的郊外画卷。

欧式的古老庄园,茂密的树荫,满墙的繁花,艳阳蓝天下,小男孩提着油漆桶踮着脚尖刷篱笆。小小粉刷匠一身的白灰,像雪娃娃。

言溯刷着油漆,嗓音悠扬:「自从看了汤姆索亚后,就再不给她刷篱笆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刷篱笆不是谁都干得好的,只有天才做得好。骗子。」白光印在他脸上,白净漂亮,言溯弯了弯嘴角,「那阴险的老太婆,就知道欺骗小孩子。」

甄爱忍不住轻笑,蹲在他身边托着腮。

春天的风从海上吹过来,有点凉,却很好。

贾思敏立在休息室里,掀了落地窗的纱帘看着。

两个大孩子蹲在白白的篱笆边有一阵没一阵地聊着天,脸上映着白漆的光,微笑连连。

准新娘安妮望见篱笆边的言溯和甄爱,笑了:「没想到S.A.会带女伴过来,真漂亮的东方美人。」

贾思敏不说话,赌气似地拉开落地窗,走上草坪,喊:「甄爱,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甄爱扭头看她,愣愣的,没有立刻回答。

这么慢的反应是怕她欺负她吗?

贾思敏无端心烦。

看着甄爱淡静又水灵的眼睛,贾思敏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堆起来的笑容消减了几分。她即使是心里嫉妒,也不得不承认甄爱的漂亮。

甄爱刚要答话,言溯拿手肘轻推了她一下:「不想去就不去。那里没一个你认识的人。」

甄爱道:「这里本来就没一个我认识的人。」

言溯缓缓扭过头来,眼神不善:「我不是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甄爱瘪嘴,「今天的婚礼,难道我就一直黏在你旁边?」

「为什么不行?」言溯觉得理所当然,「你要是不喜欢和陌生人玩,你就一直跟着我好了。我们两个玩。」

甄爱低头,心底砰砰地跳。

她一下一下地揪手指,斟酌着要不要说「好呀」,可贾思敏又喊她了:「甄爱,过来看看新娘嘛!」

这一喊,海丽和外婆都往这边瞥了一眼。

甄爱不好拒绝,应了声。

起身时,还故作得意地拍拍言溯的手臂:「哼,我有小伙伴,才不和你玩呢!」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她都不知道为何此刻那么心情好,好得像草地上的灿灿阳光。

言溯不理她,唇角弯了弯,继续刷篱笆。

▪️ 「Jasmine, 你又想配对啦?可甄爱小姐是S.A.带来的女伴,不用你介绍。」

贾丝敏隐去眼中的一丝不快,答:「S.A.只是顺带带甄爱过来。你们不了解S.A.么?他喜欢的不是甄爱这样的女孩。」

那几个女孩想想,也觉得印象中的言溯不是这样,便耸耸肩,不插话了。

甄爱眸光闪了闪,脸色微白。

「而且,他那么古怪,甄爱也不会喜欢他,对不对?」贾丝敏盯着甄爱,话语温柔,眼神咄咄逼人。

甄爱的心狠狠一震。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把她推到了一个尴尬而奇怪的角度,她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内心。

其实,她从来都不觉得他古怪。

一天又一天,她反而觉得他正直浩然,真实可靠,有原则有坚守,充满了人文主义情怀,很温暖很贴心。

这样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喜欢?

这样的人,她其实已经喜欢了。

▪️ 甄爱再怎么迟钝,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言溯家,不管是从父亲还是母亲的角度,都出身高贵。就像他的哥哥斯宾塞,只有亚当斯家族的安妮才能与之相配。

贾丝敏好心地凑过去安慰甄爱:「不过不要紧,威廉这么帅气有型,能和他玩玩也挺好。甄爱,你不会亏的。」

甄爱的脸白了,一言不发。

这辈子,她和平凡人的交际太少,也不太懂怎么和普通人打交道。即使之前她遇到再大的风浪,而贾丝敏这样的绵里藏针阴险诡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到。

除了一贯的冷漠,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且她心里的确发虚,一个连身份都虚假的人,她该怎么说喜欢?

这一瞬间,她真想立刻从这个婚礼上消失,躲进她的实验室里谁也不见,再也不出来。但她终究不是那样任性的人。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随心所欲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平复了胸腔中难过又隐隐凄然的心情,对贾丝敏淡淡一笑:「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

贾丝敏耸耸肩,调皮地笑笑,和其他伴娘一起拥着新娘出去了。

婚礼要开始了,休息室里只剩甄爱孤零零一人。

给她找外套的人,也一直不来。

▪️ 甄爱立在原地,渐渐冷意来袭。纱裙太薄,还是裹胸的,才走到落地窗口就瑟瑟发抖。

她望了一眼外边陆陆续续就坐的宾客,不敢出去。肩膀胸口全露在外边,这种打扮对从来衣着保守的她来说,太暴露了。更可况只有她一人穿着夏装,这样出去,绝对会吸引全场目光。

虽然没有把贾丝敏当做同伴,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被孤立了。

她不在乎一切人的想法,可她还是有点难过,她一定给言溯丢脸了。早知道不该跟他来参加婚礼。

本来就不属于你的繁华,兴冲冲来凑什么热闹?

还想着,光影中闪过来一个人,眉目如画,眸光灼灼,正是言溯。

「你怎么又发呆了?」言溯掀开白纱帘走进来,蹙着眉,看上去颇有微词,可一看到甄爱空空荡荡的表情,他便愣住,故作的嫌弃撤得干干净净,眼中很快闪过一丝担忧,「怎么了?」

甄爱怔怔看他,无话可答。

言溯垂眸扫了一眼,眉心又深深拧起:「谁给你换的这套乱七八糟的衣服?不冷……」

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摸摸她的肩膀,可这次手伸到一半就停住。甄爱的肩膀白白细细的,很是好看。可这样光露着,他摸上去就不妥了。

他愣了愣,脸颊闪过一丝红,尴尬地收回手。

甄爱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随之坠落。

不想他下一秒就脱下西装外套,甄爱猛地清醒,刚要回缩,他已不由分说把西装套在她身上。

甄爱觉得这样更加引人注目,还要挣脱,言溯却紧紧扣住了西装的领口。她细细一个在衣服里怎么挣都像是入了网的鱼,被他一双手便轻易地控制得牢牢的。

言溯不知她怎么闹别扭,本还不解,可见她急慌慌在他宽大的西装里拧来扭去,跟裹在蛹里的毛毛虫似的爬不出来。

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猜她是害羞了,愈发握紧了手,唬她:

「现在赶紧去后排入座,不然等过会儿所有人坐好了,我就这样拎着你出去。让大家不看新娘,都看你。」

甄爱果真不动了,黑眼珠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想不通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反常的行为。

言溯挑挑眉,笑得得逞了似的。

甄爱望一眼窗外,大家还在入座,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言溯背后出去了。周围的人忙着说话,到了最后一排坐下,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甄爱的心渐渐松下来,小腿有点儿凉,胸膛却很暖和。言溯的西装对她来说太大了,套在身上空落落的,却有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新奇又好玩。

海上来的风吹着白色篱笆上的气球和玫瑰簌簌地摆动。

甄爱望了言溯一眼。除去西装外套,他只穿了件衬衫,风吹来吹去,像扫堂一样,一下子鼓起他的衣衫,一下子又紧贴他的身体。

他短发冷硬,脸色白皙,甄爱猜想,他或许是冷的。

但她没把外套还给他,因为知道他从来都不容拒绝。

她的心又像往常一样,莫名地温暖起来,无法形容。可一次,带了极浅的疼。

她望着陌生的人群,神思恍然。

这些天,她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像以前那样深居简出,战战兢兢。而是平静又期待地跟着他,走向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世界。

不知不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因为他说「以后和你一起的时候,我不会走那么快」。所以她想跟着他的脚步,哪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给她一个宁静安逸的侧脸。

只因为他拉她一次手,给她一个贴面礼,送她一个拥抱,为她披上一件衣服,她就在不知不觉中忘了自己。

此刻蓦然回想,这样小女儿淡淡哀愁的情绪还真是不适合她。

甄爱坐在花丛里,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理智地对自己说,不过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对你好,所以你才会不知所措。

仿佛这样说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被理智嗤笑着丢弃了。

她安定下来,望着宣誓台上扶着圣经起誓的新郎和新娘。

默默看了会儿,心里的问题终究没忍住,小声问身旁的言溯:「你到你哥这么大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这么结婚?」

「不会。」他眸光清浅,望着台上的新人,声音很低,毫不犹豫。

甄爱没话了。

她静静地,牵起唇角。

的确,她也很难想像他和谁恋爱结婚的样子。他这样完美的人,心中的那个影子也该是完美的。那多难找啊!

他应该不会对谁动心,更别说终生相伴了。

甄爱不动声色地拉紧西装外套,轻轻歪头,蹭了蹭硬朗的领口,有极淡的男人的香味萦绕在脸颊。她想,是时候回到以前了,是时候离开这段难忘的旅程了。

她是恶魔之子,他是希望之光。

终究不是一路人。

但她忘了言溯的理解从来非同常人,她这个问题的重点是,

会不会像他这么「结婚」

而不是

会不会像他「这么」结婚

所以,

言溯眼珠转转,奇怪地想:我又不信天主教,当然不能像教徒一样捧着圣经结婚。

▪️ 仪式结束后是婚礼晚宴。

甄爱换了衣服,拿着座位卡走到桌子前,竟看见圆桌上有自己名字的水牌AI ZHEN,放在S.A.YAN的旁边。

她愣住,这才想起在曼哈顿的房子里,她坐在厨房这边吃三明治,言溯和海丽站在电梯那边讲话。一定就是那个时候,他让海丽把她的名字加进了宾客席里。

甄爱顿觉窝心,四处寻找言溯的身影。

他立在不远处的花架旁,和他的家人一起。海丽和一个男人拥在一起说话,贾丝敏在欢笑,只有言溯木着脸,一副开小差的样子。

甄爱没有等他,径自去拿自助餐。

婚礼的每一道餐点都做得精致非凡,甄爱左看右看,目光先落在五彩缤纷的奶酪上,刚要去夹,熟悉又禁止的声音落在耳边:

「脂肪含量太高,对心血管不好。」

甄爱自然地咬咬唇,除了言溯那个扫兴鬼还有谁?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看着她盯着蛋糕略显失望又不舍的神色,却觉得好笑。分明就是大人了,可有些时候不经意间流露的心思还是单纯懵懂的小女孩。

心里想笑,表面却继续谴责:「你居然不等我!」

「你不是在忙么?」甄爱淡淡的,话说出口,自己都觉酸得怪异,赶紧别过头去夹蛋糕。

言溯也愣了愣,见她心不在焉地去拿东西,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命令:「喂,都说了这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甄爱轻轻挣开他的手,也不想表现得任性或无礼,默默放下夹子,往前走。言溯跟屁虫一样追着她,还叮嘱:「好好选,多吃点儿。」

甄爱不理,走了几步,看见五颜六色的烧烤水果肉串,刚要跟厨师说要两串;

言溯轻咳一声:「嗯,不错。烧烤的水果和肉类含有丰富的致癌物。」

甄爱想说的话就梗在了嘴边,怜怜地嗅了嗅水果夹杂着烤肉的清香,没精打采地扭头就走。

又见新鲜的酱汁蟹肉,刚要取,言溯再次禁止:「螃蟹太寒了,你想下个冬天冻死吗?」

甄爱缩回手,忿忿地:「还说要我多吃呢,骗子!」

「我哪儿知道你挑食物没有半点水准,」言溯把自己的盘子和她的交换,「吃这个。」

甄爱一愣,不知他什么时候已夹了满满一盘子菜,牛肉小羊排蔬菜水果沙拉生鱼片,各种各样还摆得整整齐齐很有格调。

甄爱捧着一盘子菜,蔫蔫地回座位去了。

坐下来才意识到,言溯给她挑的这些菜都是补充阳气的,​​想到这儿,甄爱心里一暖。

面前突然又多了一杯牛奶,外加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两小块布朗尼加蓝莓奶酪:「喏,饭后甜点。」

他特意加重了「饭后」两个字,又瞟了一眼甄爱的盘子,意思是不吃完饭不许吃蛋糕。就像哄小孩儿一样。

甄爱乖乖地接过来,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欢喜。

言溯看在眼里,忽然就想起约莫一个多月前在文波的书店,她漠然而遗憾地说她grow out of candy(长大了就失去了儿时对糖果的期待)。

呵,小骗子。

他几不可察地弯弯唇角,不再说话。

▪️ 「谢谢,但是不必了。」说罢,继续认真喝牛奶。

「可我都说了要帮你的。」贾丝敏「小声」地嘀咕,在甄爱觉得莫名其妙要开口前,又先问,「对了,甄爱,还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呢?」

甄爱不觉不妥,刚准备回答。

「什么叫『哪儿来的』?」言溯淡漠又微冷的声音响起,「我带来的!」

这一说,甄爱回过神来。

细细一分辨,「你哪儿来的」是一句很不礼貌不友好的问话!可奇怪的是,言溯这个没情商的人,今天怎么准确地感觉到了说话者的意思了?

贾丝敏的小聪明被言溯当众挑破,脸一下子发烫,尴尬地圆过来:「我的意思是,认识甄爱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她是哪儿的人。」

甄爱见桌上的气氛变冷,想着言溯的亲人都在,还是转圜过去比较好,可还没来得开口,又被言溯抢了话。

「她和你有那么熟吗?你见过她几次?和她说过几句话?」他眸光幽暗,语速快得咄咄逼人,「她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就连甄爱都吓一跳,更别说同桌其他的人。

海丽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但她很快掩去眼中的惊愕,轻咳了一下,近乎命令:「S.A. Behave!(言溯,注意你的言行)」

甄爱低下头,面红耳赤;言溯却淡定得像石头。

贾丝敏羞得眼睛都红了。

她立刻就知道言溯已经看出来她是故意刁难甄爱的了。他这种对周围人漠不关心的个性,怎么会察觉出不对?

一下子委屈,嫉恨,羞辱,全都涌上了心头:「我只是想和她做朋友,你为什么……」

「说谎!」言溯简短地拆穿,语气定定的,下结论,「你对她不友善。我很不喜欢。」

甄爱猛地抓住了桌下他的手,示意不要再说话。她很感谢言溯维护她的心情,可结果却是,她更加难堪了。

她从来接触的东西都很简单,实验,数据,比例。第一次接触到那个封闭世界外面的人——言溯。也是那么简单。

可今天这个婚礼,已经超出了她​​人际交往的所有知识。

她被贾丝敏讨厌了,而言溯的其他家人或许也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不像实验,错了一下就改正参数再来一次。

言溯扭头看她,见她低着头脸红得滴血,一时怔愣,隐隐发觉自己似乎做错了。

他应该用一种幽默又圆滑的方式岔开话题,可他不擅长。

他只知道直来直往。

见她受欺负了,就帮她出气。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敛起眼眸,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笨蛋!

▪️ 由于言溯喝了点红酒,所以回程是甄爱开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

虽然终究是无风无浪地度过了晚宴,但那之后的气氛一直都是困窘和尴尬,挥之不去。

甄爱很沮丧,唯一的安慰便是言溯的袒护。

想起来纽约的这些天,言溯对她,细微之处总有温暖。可从他的性格考虑,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很想弄清楚,却也不明白自己想弄清楚什么。

这个婚礼真是一团乱。

贾丝敏的那些个问题,言溯的态度,把她平静的心搅成了乱麻。分明下定了决心,婚礼过后就离开,可在餐桌上,他为什么要那么刻薄地针对贾丝敏,又那么强硬地维护她?

他到底在想什么?

汽车奔驰在夜色浓重的路上,甄爱想起了婚礼上问他的那个问题,终于狠狠心开口:「你这种性格,应该不会去谈恋爱吧?」

彼时,言溯正在闭目养神,听了她的话,缓缓睁开眼睛,眸光幽深,一抬眸望着车内镜子里她的脸,一瞬不眨,说:「我是哪种性格?」

小镜子里她表情未变,依旧专注地正视着前方的道路,声音却一下子没了底气:「我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淡漠地望着前方的黑暗:「所以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不知道我是哪种性格,还问我这种性格人是不是不会谈恋爱……」

甄爱被他这种较真弄得有些心乱,不满地打断他的话:「凡事都要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排斥任何感性的因素。不表现或者本来就没有情感。智商很高情商没有,脑子里从来不考虑人情世故。个性高傲又理智分明。」

言溯沉默良久,缓缓地说:「除了最后一句,你前面说的所有,都不属于『性格』的范畴。」

「……」

甄爱陡然扭头看他,带着几不可察的凶:「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讨论逻辑和定义的问题吗?」

言溯愣了愣,规矩地回答:「现在不说也可以。」

他顿了半刻,见甄爱不说话,木木地开口: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推断出我『这种性格』就不会有感情的。难道是因为我平时在工作中不掺入感情比较冷漠?人在工作中要时时刻刻记挂着感情的事吗?你是这样吗?带着感情去上学上课,带着感情去做工作谈生意?因为我不喜欢感情用事,所以我就没感情吗?你真是这完全不合逻……」

「你在长篇大论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甄爱一想自己在纠结,这家伙却还是正襟无忧的样子,真觉自己会被他气死。

她头一次想任性了,胡搅地打断他的话,「啊哈?你在说话吗?为什么我耳朵边有嗡嗡嗡的小虫声音。」

言溯闭了嘴,沉默而幽静地看着她,车外斑驳的灯光从他俊秀的脸上淌过,看不清情绪。

车内陡然陷入昏暗的静谧,甄爱的心有片刻的凝滞。

他看着她,突然解开安全带欺身过来,甄爱余光瞥见了他靠近,吓了一大跳,想躲偏偏无处可去。

下一秒他熨烫的鼻息就喷到她脸上,热得灼人,还带着极淡的红酒醇香,罕见的靡逦。

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细腻的耳朵,嗓音低沉,「这样听得清楚了吗?」

「谁告诉你我是没感情的?」

这下,甄爱的脑子是真的嗡嗡成一片了,脸上的热度陡然间蒸腾,脑中一片空白。

▪️ 车飞速地一转弯,前面交警设着临时道路巡检,她心跳如擂,回过神来慌忙踩刹车,结果踩成了油门……

汽车轰隆一声撞进了警车里,一时间,警笛呱啦啦地扯着嗓子叫。

言溯神色自若地坐好。

甄爱尴尬又憋屈,趴在方向盘上不抬头。直到警察来敲玻璃,她才规规矩矩地下了车。

最终判罚结果是扣分开罚单,外加赔偿警车的维修费。

甄爱沉默无语,看了一眼言溯,他依然是身形笔挺,立在车边的夜幕中,淡定瞧着。薄薄的唇角挂着寡淡的笑,好似得逞了什么,深邃的眼眸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甄爱气得咬牙,只觉被热血冲昏了头,转身便对正在开罚单的警察说了一句话,意思大概是我上面有人。

这话一出,警察静默地看她半晌,收起了罚单,拿出了手铐。这是羞辱藐视警察,他严苛地命令:「转过身去。」

甄爱昂着头,大义凛然坚决不转。

事态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言溯也意外,刚要走过去,没想那个警察已经拧住了甄爱的肩膀,一扭一推,把她摁趴在警车上,又扯过她的手三两下就拷在了背后。

言溯止了脚步,静静看着甄爱。

亮红色的警灯在她白皙的脸上一闪一闪的,她微微扬着下巴,冷漠又无惧。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着他,带了明显的挑衅和不屑。

好像,认识她那么久,这一刻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没有隐忍,没有克己,没有伪装,没有呆滞。

言溯沉默良久,往后退了一步,以示拉清界限。接下来,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说:「没我事,我先走了。」

甄爱:「……」

她眼波微微一动,就见他真跟没事人儿一样淡定自若一身洒脱地上了车。

这一瞬间,甄爱只觉二十几年的淡漠都破了功,真恨不得用脏话骂他!绞尽脑汁偏偏她一句都不会。

汽车轮胎「哗」地和地面发出摩擦音,飞快利落地离开之前被撞的那辆警车,疾速倒了出去。

甄爱眼睛都气红了,这几天对她那么好都是他的心血来潮。现在潮退了,他就懒得搭理她了。可她的心早被淹死了,混蛋!

但是,汽车没有转弯。

甄爱一愣,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倒着行驶的车像离弦而发的箭一样,准确无误地撞进了后面一辆完好无损的警车。

虽然撞去的瞬间刹了车,但也阻止不了那辆警车立刻呱啦啦扯着嗓子鸣叫。

警察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言溯神态安然地从车里走出来,穿过苍茫的夜色和闪亮的红灯,走到惊愕的甄爱身边,居然出乎意料地咧嘴笑开了,像个淘气的孩子。

笑完,他慢吞吞又不失优雅地转过身去面对警察,还不忘乖乖把手背在身后,回头看目瞪口呆的警察一眼,眼神很配合,似乎在说:是这样吗?

▪️ 警察局临时看押室的铁栏杆背后,言溯笔直站立着,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靠着墙壁沉默不语。

他表情淡静,偶尔垂眸,看脚边的甄爱一眼。

甄爱正蹲在地上画圈圈。

同一个屋子关押的还有几个欢乐的青少年,坐在地上开心地唱着歌,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抽了大麻。

吵闹的声音太大,甄爱听着反倒十分开心,她知道言溯对噪音从来都没有忍耐力。

她幸灾乐祸地抬头看他一眼,他却平静又淡然,浅眸一垂,悠悠扬扬的。

甄爱冷淡地扭过头来。

有警察过来,拿棍子敲了敲铁窗,不耐烦地吼:「你们几个给我安静点儿!」

青少年们赶紧闭嘴,等警察走了,又开始窃窃私语。

有个扭头见了言溯,带着大舌头七倒八歪地问:「嘿,哥儿们,你也是掀了美女的裙子摸大腿被抓进来的么?」

甄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

言溯清俊的脸白了一度,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莫名其妙毫无逻辑的撞警车行为。

那少年见他冷着脸不理会,也觉没趣,目光又挪到甄爱身上,自以为觉悟地点点头:「原来是嫖女人被抓了。」

这下,轮到言溯清淡地勾勾唇角。

甄爱:……

她那么正经,哪里看着像站街的了?

几个青年又欢乐地唱歌去了。

甄爱蹲在地上,低头拿手指戳地面。

言溯看着,见她似乎真不怎么开心,想了想,没话找话:

「这个看押室每天都会有至少几十个人进来又离开。

通常被看押的人是未成年或是处在社会底层,他们的鞋在一次清理前平均走过5到6万米的路程。路上的各种泥巴垃圾脏东西和细菌病毒都会沾到鞋底,

所以你现在戳地面,就等于是把他们走过的路都摸了一遍。 」

……

旁边的青少年侧耳听着,一脸惊悚,哥儿们,这样搭讪真的没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

甄爱的手更狠地戳地,简直像在戳他的头。

说完之后,不用别人提醒,言溯也慢慢地觉悟了。他静静地发现,好像气氛更不对了。

言溯摸了摸头,嘀咕道:「我的意思是,别戳了,万一戳伤了手……」

说完自己都觉得没逻辑又矫情,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又继续,「咳,手其实没那么容易伤,但是可能戳断指甲。嗯,对,指甲,」

探头看一眼,「唔,你从来不留指甲……」

「噗!」甄爱低头忍了好半天没笑出声,笑完又紧绷了声音,「切!别费心找话了,你真不擅长。」

言溯稍稍一愣,复而微微一笑,就真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望着铁栏杆对面莹白的灯光,缓缓说:「过会儿去看电影吧!」

甄爱扭头看他,有些惊讶。

他看了看手表:「imin电影院每周末十点后回放经典电影,今天,」他略一停顿,甄爱知道一定是他看过电影宣传单,现在正在回想,「是卓别林的喜剧。」

甄爱点点头。

▪️ 半个小时后,甄爱坐在夜里空无他人的电影院,望着屏幕上的小个子艺术家安静无声地做出一系列令人捧腹的表演。

黑白色的电影院里,一片静谧,她安静地微笑着。

某个时刻,她扭头看坐在身边的言溯。

他专注地望着电影屏幕,清亮的眼睛似乎盛着闪烁的星光,侧脸俊秀又美好。他嘴角带着清淡的笑,黑白电影的灯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甄爱心弦微动,收回目光,望着那令人开心的屏幕,渐渐的,心底悄然无声。

言溯忽而眼眸一垂,目光缓缓落到她白皙而娴静的脸上,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复而望向屏幕。

一片安静。

▪️ 他走进黑黢黢的楼梯间,她也一言不发地跟着。

从言溯接到那个短信开始,他的气质就变了。

看电影时,安逸自在;接了短信打电话过去,人就沉默了。一路上都绷着脸不说话,清冷又安静。甄爱感觉得到,他带着隐忍的怒气。

他从来都是这样,连生气都是淡漠又克己的。

言溯步履很快,上楼梯时却顿了一下,突兀地缓了脚步。

甄爱知道他在等她,本想说我不要紧,你先去看现场吧!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只是暗自加快了脚步。

手电筒圆柱形的灯光衬得楼梯间黑不溜秋阴森森的,待拆的楼房里充斥着破败而陈旧的腐尘味道。

言溯不知不觉往甄爱这边靠近了一些,低声问:「害怕吗?」

甄爱摇摇头,末了意识到他没看,说:「我以前经常被关黑屋子。」

甄爱觉得脑袋莫名有些凝滞,用力摇了摇头,走上三楼拐角,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怎么,脚下居然滑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好在言溯反应极快,一把就将她搀住。

甄爱撞进他怀里,抬眸就见黑暗中他清幽而略显担心的眼眸,她的心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地慌忙站稳。

言溯松开她的手臂,目不转睛看着她:「累了?」语调没有起伏,带着点儿严肃的意味。

甄爱愣了愣,以为他责怪自己走神,皱眉:「不怪我,地上很滑。」

他脸色凝了凝,半晌却弯弯唇角:「我哪里怪你了?」这下他换了语气,很温很软,像是懒散地哄小孩儿。

甄爱一下子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 其他警官或许都了解言溯的习性,一个个全都静止了。甚至连夜间的风都通人性地停下来,窗帘在一瞬间静默。

甄爱也无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的声音,她知道他观察的时候,极不喜欢被打扰。

偌大的教室里,仿佛只有言溯一个人是活的。白蒙的灯光下,他微微低着头,棱廓分明的侧脸上有一种全神贯注的性感。

他全然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周围的环境全部虚幻,只有他眼中的焦点才是真实。

▪️ 他看着手机,语气太过冷硬,明显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以至于这番话说完,现场竟没一个人敢问为什么。

甄爱听得认真,不自禁地应和:「为什么?」

说完见大家都警惕地看着自己,甄爱觉得莫名其妙,言溯有那么可怕么?他很无害的好吧。

言溯浅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手机屏幕的光,静了一秒,侧眸看她。

甄爱看着他如秋水一样澄澈静远的眼睛,脑子里一下就空白了。这样静得像深潭一般的眼睛,仿佛是她第一次进古堡见到他时的情景。

她还微愣着,他却须臾间恢复了,眼眸中带了一丝极淡的人情味,弯弯唇角:「你说呢?」

她这才意识到她其实打扰了他安静的思索,所以才出现了刚才片刻的陌生。

可他一回过神来,就不自知地滤去了冷漠和生硬,只对她。

甄爱很自然,尚不觉得。

旁边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一脸惊悚,咦?怪胎难道要恋爱了?

贾丝敏脸色不好,忍了忍,对甄爱说:「甄爱小姐,你还不知道吧?S.A.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甄爱迟钝地「哦」了一声,望住言溯:「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迅速,丝毫不管其他人,只看着甄爱,「别管他们,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伊娃蹲在一旁无语,要不是带着摸过尸体的手套,她真想扶住额头,你们这公然在犯罪现场「谈情」真的合适么?

甄爱立刻明白了,他在欢迎她和他一起思考。就像江心案里,他带她去还原犯罪现场一样。他既然诚心邀请,她必定欣然赴约。

▪️ 言溯当然没有去看谁的头发,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甄爱。她今天也梳着马尾,但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婚礼,临时牢房,电影院……她的头发松散了一些,像一层细细的茸毛……

言溯漠漠挪开目光,居然莫名其妙地转移了注意力,这不科学!

他皱了眉,有些生气。

言溯动动嘴角,眼睛里闪过笑意:「表现不错。」说着拉下左手的手套,上前一步,拍了拍甄爱的肩膀。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鼓励,甄爱一点儿不觉得哪里不对。

但琼斯警官等人的眼珠都差点儿掉下来了,那个身体接触会死星人居然主动碰别人?

伊娃看着,笑了。

她扭头看向甄爱,又笑了,「他们两个能够互相理解。」

贾丝敏喉中一梗,要反驳什么。言溯又说话了,却是对甄爱:「还有呢?」

「至于死亡时间……」甄爱有种直觉,安娜的尸体好像经过冷处理,可她在这些人面前不能说,刚要说不知。

言溯替她说了:「我懂了,这个跳过。」

……喂,这样秀心有灵犀真的合适么……

▪️ 言溯不知什么时候挪到甄爱身边来了,貌似很贴心地低下声音给她做注解。

甄爱「哦」了一声,心里忽然想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言溯不高兴了:

「可你的表情一看就是见了鬼,我是担心你被吓到。」

甄爱揣摩了半刻,难道他的言外之意是:哼,我关心你,你竟然不领情。

脑子里转了一圈,想想都不可能。

甄爱很自在地摆摆手:「我怎么会被吓到?我是忠实的唯物主义者。你想多了。」

居然说他想多了……

言溯不开心地看她,半晌,敛去一切表情。

▪️ 言溯看看手表,已经快凌晨,脑中莫名划过一个想法,甄爱累了吧?刚要叫她回家,却发现这丫头竟然貌似津津有味地看着哈维……

言溯再次不高兴了,这次是真的。

他的脑袋迅速开始启动运转程序,甚至比刚才推理还快,分析分析! ! !

她为什么要看哈维?认识他?觉得他好看?他声音好听?喜欢他的职业?

她为什么不看他? ……--¥&*%¥(理性分析出现障碍)……不觉得他好看?不认为他声音好听?不喜欢他的职业?

不!可!能!他是最好的!没有哪个男人比他好!

言溯满意而机械地笑了笑,脑袋继续想——

嗯,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好像不对……

他为什么希望她看他?他为什么不希望她看别的男人?他为什么要像她证明自己是最好的?

就像公孔雀开屏,就像雄鹦鹉披上彩色的羽毛,就像……默默在脑袋里列举出了几千种公雄性动物的表演和展示行为后……

这不科学!

他比孔雀鹦鹉blabla聪明!

他还在想着,甄爱过来推他:「喂!」

言溯立刻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甄爱:……「你,怎么了?」

言溯愣了愣,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有模有样地问:「怎么?」

「哦。」

▪️ 她不禁暗叹他心思缜密,又问:「那你脑中有没有开始复原这个案子了?」

言溯在黑暗中淡淡一笑:「当然。」

「是谁啊?」甄爱小声地好奇。

言溯极浅地笑出一声:「我有十几种复原方案,你都要听?」

甄爱深一脚浅一脚地下楼梯,诧异:「这么多?」

言溯道:「不到最后一刻,所有细小的可能都有翻盘的机会。」

只有一束光的黑暗楼梯间里,甄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桀骜与严谨。她舒心地笑了,却还是跳着脚过去追问:「那先把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讲给我听……啊……」

脚下一个踩空,她哗地就要滑下楼梯台阶去,将要失重时却骤然落入安稳的怀抱里。手电筒的光在楼梯间里混乱地飞舞,他捉住了她​​,醇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安全,又是那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胸口……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在寂静的黑暗中,小脸无声又静默地升温,噌地变成了小番茄。

言溯把她抓稳之后,也疑惑了。咦?手心为什么软绵绵的?凭着他天性对不明物体的好奇和探寻,他无意识地收紧掌心,握了握,软软嘟嘟的。

这是……什……么……啊……

一瞬间,他凝滞了。

黑暗中,他安静又沉默地吞了吞嗓子,握着甄爱胸部的手全然僵硬了,一秒后,几乎是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挪开,一点一点地收回来,乖乖放进风衣口袋里。

仿佛在表示,咳,我什么也没做。

黑暗的楼梯间里,足足五秒钟,两人各自站好,一动不动。

甄爱先反应过来,小心地继续往楼下走,故作无意地说:「嗯,可能性最大的是……」

「哦,你想听吗?我给你讲吧。」他跟上她的步伐,无限地配合。

▪️ 他话语里面的那句「相信我」是什么意思。咳咳,就他这种情商白痴……

甄爱没忍住,轻轻笑出了一声。

言溯从后视镜里瞥她,不解:「笑什么?」

甄爱也不掩饰,爽快地回答:「就你,也好意思从男性的性暗示角度分析问题,你这个情商白痴。」

言溯的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你比我想像的更没有逻辑。我对人(包括女人)冷淡,是一种行为与态度;这并不代表我的大脑里没有男性生理与心理方面的常识。」

甄爱捂住耳朵,飞快地摆头:「逻辑逻辑,你就会说这个。你是啰嗦的逻辑学家,不听不听。」

言溯在开车,自然不能像上次那样凑到她耳朵跟前去。他拿她没办法,心里又不满,哼哧一声:「女人真是没有逻辑的生物,哼,逻辑学家非常排斥女人。」

甄爱心里暗笑他的孩子气,但也消停下来,继续分析案子。

▪️ 甄爱还要问什么,却一下子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看看手表,都是新的一天了。

言溯瞥她一眼:「困了?」

甄爱摇摇头,微笑着眼睛里雾气蒙蒙的:「没有,我精神好得很哪。对了,你今天晚上会熬夜研究安娜后背上的留言吧?反正我不想睡,陪你一起吧!」

她说话还带着打哈欠之后的口齿不清,咕哝咕哝的,言溯会心一笑,弯弯唇,从兜里摸出手机递给她:

「请你解密吧,小侦探!」

他清淡的语气说出「小侦探」这个词,在狭窄的车厢里,透着一种莫名的蛊惑与暧昧。甄爱的心跳停了一拍,低眉从他手中接过手机。

乌黑的手机还带着他的体温,很暖,一直暖到心里。划开屏幕,壁纸也是全黑的,黑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杂质。

纯粹又疏远,神秘又高贵,就像他。

▪️ 他转眸看她,甄爱却已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她探身过来,把手机放进他的口袋里。男式的风衣口袋好深,她纤细的手腕探下去,淹没了半截小手臂才触到底。

口袋里很安全的质感,暖心的温度,她的心里有些许留恋,却终究是乖乖放好了手机,依依不舍地缩回手。

「啊,好困。」她嘟哝着,往椅子背上一靠,歪头朝向窗外,闭上了眼睛,「我先睡了,到了叫我。」

言溯:……

刚才是谁兴致勃勃说要陪他解密,还夸下海口说熬夜的?半分钟不到就要睡觉了?女人真是一种善变又不理性的动物。

小骗子!

言溯沉默地骂她,可忿忿瞟她一眼,心底又悄然无声了。她歪着头朝向外面,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看到她莹白的小耳朵和细腻如玉的脖颈。纤纤的锁骨因为侧着头而显得愈发的分明而清秀。

言溯的心莫名漏了一拍,缓缓回过神来,心想,睡就睡吧,到了再叫她。

这样安静无人的夜里,他专注而沉默地开车,她悄无声息地安睡;其实,也不错的。

半晌,甄爱缓缓睁开眼睛,眸子漆黑又平静,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语气是一种和她冷漠的表情格外不符合的慵懒:「原计画出来玩,等婚礼结束就回去的。唔,还有好多工作,我明天就先回了。」

言溯微微措手不及,但也能理解。

她并不是普通的学生,她还有很多自己工作,所以他并不挽留:「嗯,好。等我忙完这个案子,回N.Y.T.了再和你联系。」

甄爱静静地盯着黑夜,又缓缓闭上眼睛。

▪️ 言溯微微蹙眉,她的表情明显没有舒缓的迹象,难道自己刚才一番善意的尝试失败了?

他心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挫败,继而不满,女人真是难以想像,还是甄爱最好,只有她聪明的脑袋才能理解他。

咦,她很聪明,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发现?

▪️ 善良的人犯了错误,只有在正视并坦白后,才能放下负担,继续善良。

如果挽救了一份失足的心,那他此行就不算徒劳无功。

▪️ 言溯放缓了车速,不自觉地摸摸手机,他向来不依赖电子设备。但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给甄爱打电话。

他很好奇她在干什么。

可转念想想,她如果真的在工作,应该是没带手机的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湛蓝的天空,这种和蓝天一样空落落的情绪还真是……陌生又无厘头。

▪️ 「甄爱,你不喜欢说话吗?」

依旧没回应。

戴西有些遗憾:「看来,你只和你的朋友说话。」

甄爱还是不语,隔了好几十秒,到戴西都忘了这个问题,她才缓缓地说:「我没有朋友。」

戴西:……反应好慢啊……

「那个言溯,不是你的朋友么?」

甄爱微微一愣,心里忽然就柔软下来。

她怔怔的,不明白这种奇怪的信任和依赖是怎么回事。半晌,她低下头,温温吞吞地说:「嗯,他是。」

「怪人和怪人​​做朋友呢。」

▪️ 有人闯进来了,没带枪,狙击手在追,新来的人脚步极轻,就连跑步声也轻……其实是,很稳……

该不会是……

果然下一秒,远处有谁敲迷宫的墙壁,咚咚地响。随即,某人骄傲又欠扁的声音响起:「哦,不好意思,我走路一向没有声音。」

言外之意是→ →气死你。

拿枪的人当然被气到,又是几声「啾啾」。

甄爱的心都揪起来了,言溯怎么跑来了?他有没有受伤?

心刚悬起,又一头黑线地落下。

因为→ →某人在迷宫里到处窜,不知是天生爱炫,还是故意气人,居然做起了解说,声音随意又散漫,回荡在迷宫各个角落:

「进来时我看了迷宫平面图,就记住了。所以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到迷宫的任何地方。你开枪只会暴露你的位置,让我找到你。」

甄爱心中感叹:这笨蛋好厉害。

话音才落,那人没动静了。

戴西很开心,喊:「喂,你真记住地图了?」

「要不然呢?」言溯语气很鄙视,「不要把我的大脑和你的DOS系统相提并论。」

甄爱想起自己被他称为windows 98,勉强比戴西高一级……

戴西也不介意,赶紧道:「你快抓住他啊!」

这下言溯沉默了,半晌后,很诚恳地说:「我记得地图,但不会去找他……因为我没带枪。」

甄爱:……

你来玩儿的是吧?蠢货,没带枪也不要说真话啊!

戴西扶着额头:「那你来干什么?」

言溯义正言辞:「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 「不要告诉言溯我来过。」

说着,在戴西惊愕的眼神中,她狠狠一把将她推出迷宫,自己则飞快转身,一拐弯就消失了。

戴西张了张口,不敢追也不敢喊。哪一条都可能让神秘人先找到她。现在只有外边最安全。可她抬头望天,窗户上最后一丝红晕也消失了,夜晚已经降临。她看看周围黑幕中的白墙,面前短短一截走廊和戛然而止的转弯,脚板心阵阵发凉。

甄爱快速而无声地走在迷宫里,她可以准确地判断出言溯和另一个人的方位。

言溯没有枪,他会躲着那人。她要做的是,不要撞到言溯,在他之前找到那人。她一定要问出那封信的事。

带了针管,一秒钟,只要一秒钟就能让他生不如死。到时候她用枪吓退言溯,问出结果就立刻离开。

言溯不会知道。

▪️ 隔着一堵墙,近在咫尺的低沉,透着冷峻的温柔,他说:「我马上过来找你,不要乱跑,不要杀他。」

黑暗中,甄爱背靠着他的声音,浑身一震。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而她,不会听他的话。

屋顶窗的天空已变成蓝墨色,天光昏暗,整个迷宫都被笼罩薄纱般的夜幕里。白色的墙壁在黑夜中散着诡异的光,看上去让眼睛晕眩。

甄爱立在转角处,背脊僵硬。言溯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身后。

「不要乱跑,不要杀他!」

他知道她想杀人了吗?他知道她其实是个恶魔了吗?

甄爱固执地睁着眼睛,盯着面前一堵又一堵毫无规则的白墙,眼睛被黑夜中的白光刺激得有些痛。身在迷宫,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的方向。

她从来都不想逃。

要不是那该死的研究牵绊着她,她早就奋不顾身。一直都是他们在追踪她,她从来找不到他们的足迹。每次都是被动挨打,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死去。

她受够了。

她想杀了他,她想杀了他们。

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没关系!

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

反正这世上她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没什么可留恋的。

就算死也要拖几个组织的人下水!她要让他知道,即使是死,她也绝对不会再回去做他们的傀儡!

她如此坚定的时候,言溯偏偏出现了。刚硬的心莫名就软了。她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她很清楚,他记得地图,会很快找过来。

而她,不想让他找到。

言溯的步伐也沉重起来,带了脚步声。甄爱知道他去了她刚才站的位置,没有找到她。所以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哈维过去。

▪️ 甄爱望着闪烁的警车和游乐场里灯火辉煌的夜晚,心里空空的没有任何想法。

戴西早抹去眼泪,走到甄爱面前,努力笑笑:「甄爱,我马上要去警局协助调查了,留个方式以后联系,好吗?」

甄爱呐呐的,没有反应。

言溯却一大步上来,把甄爱拎到一边,不友善地对戴西道:「不好。」

戴西:「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不是你的朋友。」言溯冷冰冰的,补充一句,「她是我的朋友……我一个人的朋友。」

甄爱缓缓抬头看他,只看到他黑色的衣领和冷硬的短发。

▪️ 说着一下子扯下甄爱的棒球帽,跑了。

甄爱的长发瞬间像瀑布般倾泻下来,在夜风里柔顺地翻飞。而她眼神静默,竟带着说不出的妩媚和惊艳。

言溯愣了愣,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甄爱望望远去的戴西,又低头看看手心一小串黑黑的字母加数字,默默地不说话。

她慢慢吞吞地收回手,发现只剩她和言溯。

两人都不说话了。十几个小时的分离,再见却以这样的方式……仿佛心里拉开了距离,变得有些陌生。

夜晚灯光璀璨的游乐场里,人群欢声笑语,只有他们两个安静无声地走在人群里。

甄爱想起他刚才对戴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里不是不温暖的。想了想,决定自己打破沉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迷宫里?」

他回答得安之若素:「我认得你的脚印。」

甄爱心里微颤。

她换了鞋,可他还是认得么?不是鞋印,而是法证学上可以判断人身高体重性别年龄走路习惯的脚印。

他默默地观察过她吗?还是,这只是他乐于观察的习惯?

甄爱不知道,可阻止不了心里熨烫的温暖。

言溯垂眸看她,她低着头,安然沉静的样子,和刚才在迷宫里击打哈维的那个女孩判若两人。以他的聪明,他可以想到甄爱和那封信的联系。他其实很想问她,很想听她说。就像上次的爆炸案后,她和他讲述她妈妈的死亡。

可那样的机会,似乎可遇而不可求。

而他,不想给她压力。

他真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情绪化,究竟是为什么?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

他依旧看着她,看她乌发披散,夜风吹着发丝纤细地飞舞,他忽然有种想帮她捋顺头发的冲动。但他只是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温温道:「既然都在游乐场了,有没有想玩的?」

甄爱蒙蒙的:「啊?」

言溯一见她反应慢,瞬间就换成了鄙夷的嘴脸:「等你想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甄爱立刻四处张望,首先看到游乐场里最大的摩天轮,彩灯闪闪的,在黑暗的夜幕中,像是巨大的圆形礼花。

言溯顺着她的目光:「想玩摩天轮?」

甄爱摇摇头:「它的花纹看上去像是爆炸呢!」

言溯笑了:「嗯,我也这么认为。毫无美感的东西,设计它的人是笨蛋。」

目光一转。

言溯:「过山车?」

甄爱摇摇头:「要是在最高处停电了怎么办?」

言溯点头:「嗯,每年全球各地的过山车事件成百上千​​起。」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像是找到了知音,十分开心地把游乐场里的所有设施都鄙视了一遍。

走到最后,甄爱看到大大的旋转木马,五光十色,精美绝伦。木马起伏,彩灯闪烁,一边旋转一边唱着歌儿。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唱歌儿的女孩声音轻的像纱,仿佛捉不住的愁绪。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rs when……

言溯走到她跟前站定:「想玩旋转木马?」

甄爱望着满世界的彩色灯光,记忆模糊,依稀间想起小时候的场景……她看着排队的人群,小声问言溯:

「你陪我一起吗?」

言溯微微一怔,望着花花绿绿的木马,表情很是窘迫。游乐场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无聊幼稚到爆,而旋转木马是登峰造极的无聊加幼稚。

他摸摸鼻子,想着要怎么回答时,却撞上甄爱漆黑湛湛的眼神……

他把手收回风衣口袋,点点头:「嗯。陪你一起。」

玩的人太多,甄爱和言溯买了票,等下一批。

她趴在栏杆前,静静望着木马上旋转追赶的人,有情侣伸着手追赶对方,欢声笑语。

她默默的,忽然又想起妈妈的话,旋转木马是最忧伤的啊,它永远追赶不到同伴的步伐,它最终孤寂一人。

欢乐的人群下了木马,木马们一个个安静地停下。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了,甄爱忽然直起身子,对言溯说:「我不想玩了。」

言溯看看手中的票,不解:「为什么?」

甄爱故作无意地耸耸肩:「不为什么,觉得好幼稚哦。」

言溯也不追问,把票放在栏杆上,笑:「Great minds are alike.」英雄所见略同。

甄爱深吸一口气,走得头也不回。

两人一致认为游乐场真是一件无聊的东西。

▪️ 快走出游乐场时,再次看见彩色的泡泡汽水。甄爱的目光多流连了一下,被言溯捕捉到了。他问:「想喝泡泡汽水?」

「是甜的吗?」甄爱问。

「不知道。没有喝过。」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进售卖机,甄爱望着彩色的汽水和汩汩的泡泡,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像个期待糖果的小孩。

言溯看在眼里,有些好笑,问:「你喜欢哪个颜色?」

「蓝色。」

言溯很满意:「我也喜欢蓝色。」便跟小贩说要两杯蓝色的。

小贩很善良,提议:「要不一人买一个颜色吧,口味不同,可以换着喝。」

言溯漠漠的:「我们就喜欢蓝色,为什么要体验不喜欢的颜色?」

甄爱也觉得言溯说的对,奇怪地看着小贩。

小贩道:「可以换着喝,就能喝两种啊?」

「可我只喜欢一种,为什么要喝两种?」言溯不理解,认为小贩是在质疑自己喜欢的蓝色,立刻冷了脸,说,「为什么要换着喝?在我看来,红色的像人血,黄色的像排泄物,白色的像水,黑色的像泥巴水。」

小贩惊愕了,乖乖盛了两杯蓝色的泡泡汽水给他们。

甄爱捧着一杯,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泡泡在动。

言溯问:「好喝吗?」

甄爱开心地点点头。

言溯也尝了一口,嗯,果然不错。

两人各自捧着汽水,互不说话,慢吞吞地边喝边走。却看见一对情侣站在路对面,用两根吸管共喝着一杯。

甄爱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他们为什么两人喝一杯?」

言溯自然而然地回答:「因为没钱吧!」

甄爱认为这个解释很合理,点点头表示赞同。又看看自己和言溯一人一杯汽水,道:「嗯,他们好可怜。」

不远处的小贩听见了:……你们这两个呆子= =

▪️ 晚上七点半,言溯和甄爱立在路边等伊娃。他们原计画回家做饭吃,但伊娃打电话来叫甄爱陪她去吃饭。

于是两人背对游乐场一世的灯火繁华,望着春天夜里宁谧的林荫大道,安静而又沉默地立着,像两棵相互陪伴的树。

某一刻,高高的这棵树扭头,看身旁另一只,见她又习惯性地发呆了。和以往一样白皙又淡静的面容,不,似乎更静了。

他蓦然有种她在身边,却沉入了独立世界的幻觉。也不知怎么想的,像是忍不住要把她唤醒:「甄爱!」

她沉寂了好几秒,才「哦」一声,缓缓回过神来。

这次,他没有取笑她反应迟钝,而是不自觉低下声音,柔得像春夜的风:「在想什么?」

甄爱拂了拂被风吹散的长发,回答:「想起戴西说,他们踢林星的药瓶子,直到林星真的断气。」

言溯看她半晌,又望向路对面的工艺雕花路灯,神色寡淡:「有什么好想的?」

「我觉得戴西不是这样的人,」她下意识握握手心的电话号码,笑了笑。

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 言溯沉默看着甄爱,除去她坚硬又冷漠的外表,她的心其实柔软又纯净,不是吗?

路灯在他眼中投下湛湛波光,像盛着繁星,他说:「人都有从众效应,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就会变得可怕。独自守住本心容易,一起,则很难。 」

甄爱一愣,在他心底,他始终认为人性本善。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背后的路灯把它们拉长,「他」和「她」重叠着,相互依靠。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言溯!」

「嗯?」

她不看他,固执地盯着地上两个依偎的影子:「如果我杀人放火,你还以为我是好人吗?」

「我不会让你杀人放火。」言溯想也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会在一开始就阻止你。」

甄爱没想过得到这个答案,怔住。

「杀人其实是杀自己的良心。太多了,就会忘了自己。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我不希望你把她杀掉。」

言溯侧头过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眸中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看着她,没有嫌弃,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关切,

「甄爱,如果你觉得迷茫,和我讲。」

他承诺:「我会帮你。任何时候。」

甄爱的心狠狠一震,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猛烈地冲撞着,又暖又痛。她从小只知以暴制暴,直到这几年才发觉意识的扭曲。可即使如此,她受到刺激时,依旧不知怎么处理,只能选择她最熟悉的方式。

言溯说的很对,杀人会成为嗜血的习惯,让她忘记自己。

这原本是她痛恨的,她不该变成这样。

她望住言溯安静的眉眼,心底忽然满怀感激:「嗯,谢谢你。」

言溯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理解了,有种陌生的痛浮上心尖。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又究竟是什么直到现在还能触发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不是害怕到极致,她绝对不会拿枪口对人。可即使是害怕,她还下意识地保护戴西。

想起不久前黑暗的迷宫里,她躲着他,孤身一人在夜色和危险中行走,一步一步,倔强而固执,他的心就像是被沉进水里,憋闷得像要窒息。

他不知道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叫什么。

千头万绪最终汇集在手心,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不再言语。

等了一会,甄爱想起什么,突然心底一软,摸摸脸颊侧头看他:「言溯!」

「嗯?」他漫漫地回答。

「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孤立被欺负?」她的声音柔柔的,明明是轻松地问,说出来,心口却咯噔一下疼。

他低着眉,俊逸的侧脸凝滞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脑袋里就不能放些有建设性的东西?这问题真无聊。」

甄爱微微地笑,不问了。

不问都知道。成长中,他总比同学年幼聪明,孤立和欺负是必然。于他,从来没有同龄人一说。其中的苦楚和孤独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但很庆幸,他依旧长成这样,福祸不惊,淡看一切,依旧拥有一颗澄澈干净的心。

真好!

▪️ 「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准甄爱跟你去。」语调清淡,却像小孩儿耍赖。

伊娃:……「甄爱又不归你管。」

▪️ 甄爱听林丹尼说,夸他那句话很可爱。

言溯默默地,不发一言。

言溯和林丹尼坐在桌子这边,甄爱和伊娃坐在对面。言溯略一抬眸,就见甄爱笑眼弯弯,望着自己身边的林丹尼。

甄爱很少笑的。就像欧文所说,她笑起来真好看……但人家不是给他看的。

他敛着眼眸,揪着眉毛,真奇怪,如此愚蠢的行为她为什么觉得可爱?

他无声地动着手中的刀叉,某一刻,放下刀具,端起酒杯喝了小半口。也就是这几秒的功夫,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伸进口袋里,划开手机,拇指飞快移动起来。

一边打字,一边慢里斯条地喝红酒,外带目光灼灼地看她。

甄爱感受到他的目光,迎视过来,只觉得玻璃杯后他的眼神浓郁异常,似乎带着点儿不满意。她想了想,以为他还在和伊娃赌气,这时口袋里手机一震。

掏来一看,竟是言溯发来的。

第一感觉是诡异,刚才他们在对视好吧,他什么时候发短信的?难道串号了?

可打开一看……

「那么笨又不合常理的话,有什么好笑的?のののの」

……这种语气除了他还有谁?

甄爱抬眸,无语地看他。他竟丝丝得意,脸上的阴霾稍微松散了些。甄爱不解,下一秒,手机里又蹦出一条信息:

「哦,为你笨笨的脑壳解释下,后面的符号是Isaac的便便。」所以,前条短信里的一串东西是他那只鹦鹉的几坨便便……

甄爱回覆了一个单词,收起手机继续和伊娃聊天。

言溯的手机一震,低头一看:

「幼稚 :P」

她说他幼稚?还吐舌头嘲笑他?

言溯绷了脸,不高兴了。她怎么这么笨?分不清幼稚的是林丹尼?林丹尼还傻乎乎地和尸体说话呢,多幼稚啊!

接下来的时间,言溯一言不发。

甄爱不理解他了,他很不高兴,真的!

▪️ 半路伊娃要去洗手间,她在桌子下轻轻踢了甄爱一脚,甄爱蒙蒙地跟着起身。

对面的言溯极轻地蹙了眉,有研究表明,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但没有说上厕所会传染。为什么女生上厕所喜欢成群结队,真奇怪。

哎,难怪女厕所总是那么堵。

甄爱走时,随口对言溯道:「看着我的包。」

言溯木木地点头:「哦。」

▪️ 言溯没看他,仍是执拗乖乖地盯着甄爱的包,像只忠诚的小狗。

言溯眼珠转了转,斟酌半晌,问:「你,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她?」

林丹尼就知道他不是正常人,所以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她。我想每天见到她想,拉她的手,想和她拥抱亲吻,和她睡在一起。和她一起做很多事,比如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喜欢的东西和工作……」

言溯拧着眉,细细想着,他最近天天见到甄爱,昨天分别了十个小时,他想过她,他拉过她的手,抱过她,和她睡在一起过(人家说的睡不是这个意思啊喂),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玩(?),他们一起看过电影吃过饭,讨论很多,童话糖果工作和杀人犯。

嗯,他还背过她,比林丹尼说的多一样。

言溯很满意,不说话了,乖乖看着甄爱的包。

林丹尼滔滔不绝地说完,发现言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在听了,而是盯着虚空,便好奇地问:「嗯,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在看什么?」

「我在帮Ai看包。」他认真地看着,像要把那小小的米色包包看出花儿来,隔了半晌,不太赞许地说,「刚才她说话你没听到吗?你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度不灵敏。」

到底是谁不灵敏啊!

▪️ 「Ai, 你和S.A.怎么样?」

甄爱手一抖,粉色的唇彩瞬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画了一条口子,像大大的咧着嘴的笑脸,很是滑稽。

「什么?」她惊讶地瞪着伊娃。

伊娃看她惊慌的模样,笑得更开怀,抽了纸巾递给她:「你们很亲密呢,装不知道?」

甄爱一边傻眼,一边脸蛋急速升温。

甄爱被她这番言语逗笑了,表情丰富的伊娃夸张地挑挑眉:「真的。我和他这对老同学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哪怕一次身体接触……」

甄爱正在擦脸,听了这话,眼睛都差点儿瞪出来。

「包括男生同学。他不和任何人有身体接触。除了欧文,他朋友也很少……」

「他和很多同学一句话都没讲过。我算是比较『幸运』的,」

甄爱听着,轻笑出声,果然是他的风格。

她忽然很开心,要是又一整天的时间,能专门听伊娃讲言溯以前的事就好了。她好像知道他上学时的模样。

可伊娃话锋一转:「Ai你仔细想想,他带着你到处跑,正常吗?」她笑眯眯的,「虽然SA对你就像我们正常人的互相交流,但考虑到他从来不正常,所以,你知道对他来说,你有多特别吗?」

甄爱被她这番话说得耳热心跳,赶紧以洗掉唇彩为由,放水洗脸。

伊娃道:「再说,那天在Warton高中,我看到他拉你的手了。」

甄爱一惊,那天晚上,他哪里是拉她的手,他是捏住了她的胸好不好?甄爱别过头去,小声嘟哝:「是因为我差点儿摔倒。」

伊娃听了她的解释,又想起往事,脸立刻灰掉:「去年我也是脚滑,结果他站在楼梯上,第一反应不是拉我,而是掏出手机打911叫救护车。」

甄爱扑哧一声笑,赶紧忍住。

▪️ 「不用。」她望着电话亭外等她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握着电话别过身来,一低头,见路灯把言溯的影子拉得极长,他的肩膀就靠在她的脚边。

她心里荡漾着莫名的情愫:「不用啦,我不想弄得很特殊,就像普通人一样吧。再说……言溯他,和我一起呢。」

最后这句话说得她又耳朵发热。

欧文的注意力却在「普通人」这个词上,心弦像被拨动一般,陡生感慨,是啊,如果甄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地上学工作,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那该有多好。

或许,她也是期待的吧。

欧文没有再阻拦,想鼓励她却不会,只好笨笨地又重复了一句:「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起来的?」

「哦,我们把两辆警车撞坏了!」

小伙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半晌后竖起大拇指,赞道:「Cool酷!」

甄爱愈发觉得他们太可乐,笑了,刚要说什么,言溯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在命令甄爱:「不许听他们说话!」

哼,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看你乐呵呵的傻样!

甄爱不明所以:「为什么?」

言溯紧紧抿着唇,表情很平静,但也可以从轻拧的眉间看出几分不爽。

甄爱不明白他怎么好好的突然又闹脾气了,斟酌半晌,哦,该不会是上次在关押室里,这几个年轻人说他掀人裙子吧?

甄爱登时就乐了,刚要取笑言溯,没想他在她开口之前,就斩钉截铁地鄙视:「哼,因为他们笨!」

几个小年轻囧灰着脸,挥了挥手以彰显他们的存在:「呃,我们听得见呢!」

言溯理都不理他们,只看着甄爱,居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你,你已经够笨了。和智商比你还低的人说话,你会更笨的。」

这言外之意是,看我看我快看我,我智商高,你应该多和我说话。

但甄爱没有听出来……

她白他:「你,你就会拿智商说事儿。有本事你说点儿别的!」

言溯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很认真地和她探讨:

「甄爱小姐,我刚才说的话其实很容易反驳的。你只用说『哼,我的智商比你低,你和我说话那么多天,你变笨了没有?』……这样,我就会哑口无言了。」

「而你,会因为让我无话可说,而获得逻辑和言语较量上的成就感。这样,」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就会很开心,然后,你就可以对我笑了。咳,这种笑容,才是有意义的。」

说罢,冷冷瞪了那几个小伙子一眼,那意思就是,对他们笑是没有意义的,应该杜绝!

言溯说道此处,感叹自己的贴心。但是,他虽然营造了这绝佳的条件,可甄爱并不领情,而他也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

于是,他换了表情,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语气满是体恤,「我好不容易说出一句没有逻辑又不合情理的话,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却没有抓到。甄爱小姐,我深表痛惜。」

坐在他们前面的小伙子们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人脑子绝对不正常!

甄爱:……

有一种表示无语的方式,叫五体投地。

他是故意气她呢吧,不,他没有那么无聊;甄爱可以预见,他是真心希望和她的言语碰撞一下的。只是,他的思维和沟通方式真的……好气人。

甄爱木着脸,不说话了。

言溯见她不回答,深深蹙眉,她怎么了?

他坐直了身子,望着虚空,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久,社会心理逻辑密码生物化学各个学科搜集了一遍,还是分析不出来。

他拧着眉心,小幅度地碰碰她的手臂:「甄爱。」

后者目视前方,不理。

隔了一秒,他推推她:「甄爱。」隔一秒,又碰碰:「甄爱。」

甄爱扭头,颇不耐烦:「干嘛?」

言溯一愣,眨眨眼睛,说:「我刚才的意思,不是鄙视你的智商。」

甄爱继续面无表情:「……这句话真让人安慰。」

言溯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嗯,我听得出来这句是反话呢。」

甄爱立刻没好气地瞪他,

他又是一愣,脸色闪过一丝尴尬,咳了咳,继续解释:

「你看,在我最心爱的学科上,我把我最不可能犯的逻辑错误留给你,让你反驳我。这是一种多么,咳,亲近的行为。呃,你是我的朋友,其实我,嗯,在向你表达……亲密。」

前边的小伙子们惊恐地对视:翻遍全世界,有人这么表达亲密的吗! ! ! !

但甄爱其实早就理解了他的心理,不过是傲娇地生气。现在他低声来哄她,还解释得这么明显,她心里窃窃地欢喜,脸上染着极淡的红色,嘟着嘴眼神飞到另一边,哼哼一声:「你这个怪胎!」

可话里怎么都有点儿嗔怪又娇笨的意味,一听就知道和好了。

小伙子们泪牛:这不科学!

言溯见她好了,极轻地弯弯唇角,继续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 甄爱硬着头皮站起来,和言溯一起走到法庭中央的受审台前,在一庭人的目光里,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上去。

和她不同的是,言溯居然站得笔直,挺拔得像棵树,茁壮又精神,完全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垂眸看了一眼甄爱,奇怪了,咦?刚才他们不是和好了么?怎么她又不开心了?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她的动态,遂微微朝她倾身,小声道:「怎么了?」

甄爱深深叹了口气,要是她的神经有他的那么粗,就好了。

甄爱不回答,没想到背后忽然被人一戳,她一个始料未及差点儿趴在台子上。于是,及腰高的木台轻轻一声响。

宣读「罪状」的法官抬了抬眼皮,颇有微词地看了甄爱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言溯与甄爱于20XX年4月2日在纽约州……」

甄爱怒目扭头看言溯,他依旧波澜不惊。

她飞快站直,知道他戳她是因为她没有回话,遂狠狠瞪他一眼,低声咬牙道:「我觉得丢脸。」

言溯不理解:「为什么丢脸?我怎么不觉得?」

甄爱逮到机会,立刻讽刺他:「因为你厚脸皮!」

言溯皱了眉。甄爱以为他生气了,但没想到下一秒,他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拧了一下,一副科学钻研的表情。

甄爱:……

他揪揪自己的脸,弓身凑近她,无比认真地说:「我揪了,不厚呢。」末了,怕她不相信似的,加了一句,「不信你捏捏。」

甄爱差点儿泪奔。

法官还在勤勤恳恳地宣读:「根据X号治安管理条例,本庭宣判两位当事人23小时社区服务……」

甄爱觉得他是故意的,怒了:「我说错了,你不是厚脸皮,你是没脸皮。」

言溯:「你怎么知道?你摸过?」

甄爱一愣,他是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扭头一看,他并没调戏或是逗弄,相反他的表情相当认真,很有钻研精神:「甄爱同学,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个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甄爱扶住额头,回答:「我觉得不自在,是因为站在这里受审,很尴尬,很羞愧。」

言溯思索片刻,好心安慰她:「不用羞愧,美国有将近一半的人都站过被告席。」

甄爱听了,一下子精神振奋,立刻抓住机会:「啊!~哈!逻辑学家犯错了,人家有没有被告过,和我觉不觉羞耻没有关系,你……」

「你们两个可以停止讲小话了吗?」法官抬着眼皮,极度无言地看着他们俩。

法庭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在她身上,包括法庭记录员。

甄爱被点名了,窘得恨不得钻地洞,头低得更低。

法官静默着,等她认错,而甄爱却不知道法官的意图,依旧垂着头。只觉现在的沉默让她尴尬得要死。

言溯瞟了甄爱一眼,复而看向法官,点点头,很诚恳地说:「是,我们已经讲完了。」

这话是在认错么……

法官:……

法官不满地咳咳一下:「都到法庭上,你们就不能耐着性子听听话?」

言溯听言,很诚心诚意地说:「法官大人刚才说的话,我们其实都认真听了。」

法官推了推眼镜,挑起眉毛:「哦?我刚才说了什么?」

言溯面无表情语速极快地复述:「言溯与甄爱于20XX年4月2日在纽约州X号公路袭击警车…bla…根据X号治安管理条例,本庭宣判两位当事人23小时社区服务…bla…你们两个可以停止讲小话了吗?」

前面一大段话一字不差,让所有人瞠目,而最后一句话让庭内静默了半秒后,瞬间爆笑一片。

言溯绷着脸,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里。

甄爱赶紧扶额,半遮住眼。

法官见怪不怪,淡定地说:「言先生,你是想藐视法官吗?」

言溯十分不解,他那么有心,还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他的话,这不是表示尊重吗?他没有想明白,但还是微微颔首,规矩地回答:「No, Sir!」不是,先生。

法官也是宽容大度的人,没有为难,继续宣读。

▪️ 甄爱没精打采地走出法庭,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言溯看了,不解:「甄爱,为什么你看上去像一只被人揍瘪了的茄子。」

甄爱忿忿抬头,瞪他:「我是被你揍成这样的!」

言溯更加不理解地蹙眉:「揍你?可我今天都没有碰过你。」

说到这儿,仿佛提醒了自己今天的任务没完成,赶紧抬起手,依旧笨笨地在她肩膀上拍拍,一下,两下,以示安慰。

可脸上的表情没调整好,僵僵地说:「甄爱,不要难过。」半晌,加一句,「我会陪你的。」

甄爱被他机器人一样不会带感情的声音弄得哭笑不得,瘪嘴:「什么陪我?说那么好听!你自己也受了处罚,本来就要去社区服务的。」

这话一说出口,她突然心情很好。啊,就像言溯说的,每次能够反驳到他,她都莫名地心情好。这,果然是增加亲密感的好方法呢!

言溯奇怪地敛起眼瞳,语气探究:「咦,甄爱?为什么你这下反应这么快?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甄爱:……

她真想一脚把他从大理石台阶上踹下去。

言溯见她变脸了,赶紧又伸手,一下,两下,拍拍她的肩膀,低下声音哄:「甄爱乖,不要生气。」

甄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愣愣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心就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捧着,瞬间平静又安宁,还有丝丝的安逸感。

一回想,这么久以来,他从欧文那里习得的拍肩膀方式,一直都在用,从来未熟练。学习实践了那么久,还是笨拙又生涩,每次都像在拍一个各种微生物病菌集合体。

可即使如此,每次的鼓励和安慰,甄爱都可以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

她慢慢走下楼梯,望着春天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甄爱乖,不要难过;甄爱乖,不要悲伤;甄爱乖……找出哥哥的死因,给他报仇!

言溯立在台阶上,见她再度不知不觉走到他前面去了,仍旧是标志性地背着小手昂着头。长发搭在衣服帽子上一跳一跃着。

阳光点点,她的声音很轻柔:「言溯,帮我解答密码吧。」说罢回头,阳光沉入她漆黑的眼眸里,看上去有种陌生的深沉,「我不为难你,我告诉你那个密码的来历。」

言溯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清风吹过他的风衣,衣角翻飞。他双手插兜,目光隽永地看着几级台阶下的甄爱。

他很想说,其实,在那天背醉酒的她回家的路上,他就决定,不管那个密码的用处是什么,只要甄爱开口,他都会帮她。

而现在他没想到的是,她如此尊重他的解密条件和处事原则;更没想到的是,她已足够信任他,愿意开口向他讲述了。

无论是哪一条,都叫他陡然间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地猛烈,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甄爱一步一步上台阶,朝他走过来,到他下边的第二级台阶,站定。

她仰望着他,再度笑了:「CIA, SPA组织,一百多位顶级专家都束手无策的密码。言溯先生,你想挑战吗?」

言溯先生,这也是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

▪️ 甄爱走过宽敞的走廊,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悠扬而苍茫的音符,让她蓦然浑身一颤。

她抬头仰望,这才意识到,图书室的穹顶或许经过专业的音学设计,天然的音响效果好得像剧院。

他演奏的是S.E.N.S.的著名曲目《神思者》,古老的图书室里瞬间全是空灵到震撼的音乐。

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

或金黄或雪白的天光从高高的彩绘玻璃窗上投射下来,水紫,浅蓝,淡绿,粉红,鹅黄,透白……各色的光线将钢琴前的年轻人笼罩。

他挺拔而消瘦的身子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虚幻得不真实;低眉间清秀绝伦的俊脸像是西方古堡里的王子,矜贵得遥不可及。

白皙修长的手指,载着五彩的光,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甄爱和欧文立在一旁侧耳倾听,都没有打扰他,就连鹦鹉也乖乖地歪着头,一动不动。

甄爱静静地望着白色钢琴旁那个修长的身影,心里蓦然潮水般弥漫上一种期待又忐忑的情愫,很陌生。但自从遇到言溯后,这种情愫一天天来袭,一天天明显。让她再也不能像从前只能躲在后面观望,而是想获得回馈的注释和目光。

这种情愫让她的心情像夏天般阴晴不定,偶尔激动又兴奋,偶尔无望又哀伤。

她不知道,有一个更确切的词,叫做/爱慕。

▪️ 言溯看住甄爱,她低着眉,白皙的脸上始终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

「习惯」这个词让他的心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还夹着陌生而无处发泄的愤怒。可他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帮她解开那个密码。

▪️ 言溯沉默不语,越是庞大机密的结构,管理就越严格,对待叛徒和泄密者的处罚也就越……

他的脑袋瞬间打住,不肯去想。一瞬间,蓦然蹦出一个想法,要是以后可以时刻看着她守着她就好了。

可是,他和她没有任何口头的承诺和约定,也不像欧文有保护上的契约关系。所以,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皱了眉,一定要想个方法把他和甄爱绑在一起。

▪️ 她双手握成拳,紧紧摁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在极轻地发抖。像是气的,可比起愤怒,她其实更悲伤,更痛苦。

言溯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他缓缓倾身,手伸过去,稳稳重重地覆在她紧握成拳的小手上,用力握住。她突然就不抖了,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他继续靠近她,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细语地说:「Ai,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善良的女孩。」

甄爱固执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的额头被他用力抵住,莫名传来力量。

她只看得到他修长的弹钢琴的手,那么白皙好看,握着她,像握着她的心。她默默疼痛而颤抖的心瞬间就得到了安宁。

他这样抵着她的额头,沉稳又令人心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听得让她想落泪。

她只有这么一个秘密,沉重又黑暗。可是天啊,她如此信任他,想说给他听,她希望他了解;可同时她又是那么的忐忑,害怕他怜悯或同情。

可他没有,而是给了她最公正而崇高的待遇——尊重。

见她久久不回应,他近乎难过地叹了口气:「啊,原来你忘记了!」

甄爱回过神来,赶紧小声:「没有,我记得。」说着一时心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这下蹭到他额前的碎发,肌肤间轻轻地摩挲,痒痒的,一直到心底。

他握着她的手,贴近她,清温地说:「你逃出来,和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做斗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看你瘦瘦小小的,身子骨里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量啊?」

言溯盯着甄爱渐渐绯红的脸庞,心中莫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一天又一天,我发现你你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让我佩服且欣赏。」

甄爱脸全红了,小心翼翼抬起眼帘,望着他的眼睛。他浅茶色的眼眸湛湛地像夏天的水塘,清澈澄亮,那里可以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心弦微颤,他,真好。

其实,她是有私心的。如果不久后的一天,密码解开了,她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希望有个人记得她。记得她的所有。

她希望,那个人是他。

她笑了:「谢谢你,言溯!」

言溯这才松开她,心尖划过极淡的一丝不舍,不舍刚才抵着额头互相看进内心的亲密。但他最终还是坐直了身子,目光移到密码纸上。

▪️ 甄爱坐在车窗边,白白的手指戳在玻璃上,一环又一环儿地画圈圈玩。玻璃颜色深,言溯的影子映在上面,薄薄的一层。

甄爱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脸,指尖的触感又凉又滑,她不禁偷偷地笑,像摸到了真人一样怦然。

「他」不为所动,专注地开着车肃着脸,一声不吭。

甄爱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蓦然发觉自己好无聊。

她慢吞吞坐正了身子,侧头看他。他和玻璃上的影子一样,冷冷清清的,不说话不搭理不注视,只看着前方的道路。

明明是在认真开车,却又总像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是去登记社区服务的日子,甄爱早早就过来叫他,但他始终都在思索,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脸上平平静静的,却隐隐给甄爱一种笼着阴霾的感觉。

她猜想,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解开那个密码,所以骄傲的他,生气了。

正想着,他乌黑的睫毛一闪,甄爱一惊,赶紧回头望窗外,没想到距离没有估测好,「砰」地一声,一张脸结结实实撞在窗户玻璃上。

甄爱痛得龇牙咧嘴,捂着鼻子眼泪都要酸出来了。

言溯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奇异地看完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缓缓地张了张口,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谐星吗?还是,你在学习鸟类的行为?」

甄爱鼻梁高,刚才一下撞得不轻,听了言溯这话,几乎气死,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痛呼:「这种时候,你不幸灾乐祸会死啊?」

「你的观察和总结能力真是惨不忍睹。我哪里幸灾乐祸了,笨蛋都看得出来我是在对比你和Isaac(鹦鹉)的共同习性。」言溯无比认真,

「Isaac也像你这样,落地窗明明开了一半,它还非要扑腾扑腾往玻璃上撞。笨死了。真不搞懂你为什么要向它学习?」

明明有我啊!

甄爱捂着鼻子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言溯还不自知,蹙着眉认真琢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的名字是Ai, 它的代号是I,发音一样。你们应该是同类的……」

电光火石之间,言溯蓦然一顿。

名字代号?那段密码……不可能这么简单!不需要任何专业解密,也不需要任何知识储备,初中生都可以解开!不可能啊!

甄爱不知他的想法,忿忿地反驳:「你们才是同类。我没有向它学习,刚才撞玻璃是我自发的行为……」

这话一说,更怪了。

言溯收回思绪,笑了:「自发的行为?你是应激性试验里被染液刺激的单细胞蓝藻,还是到了冬天往南飞的大雁?」

甄爱灰头土脸的,别过头去看窗外,愤愤地说:「哼,从来都不会从人际关系和社会心理角度考虑问题的白痴!」

言溯一愣,斟酌了半晌,想明白了,问:「哦,懂了。谢谢提醒,言归正传,你看到我看你,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转头就往玻璃上扑?」末了,眼珠转转,「你这种行为,真的很像鸟类呢!」

甄爱恶狠狠瞪他,也不照顾他的情绪了,哼哧一声:「我不是害怕你解不出密码,自尊心受挫,对我发脾气嘛!哼,过了一天密码都没有解出来,难怪连鹦鹉都鄙视你!」

言溯诧异地抬眉,看上去理解得很费力:「为什么解不出密码,我要对你生气?学无止境呵。虽然目前我还没有碰到难倒我的密码,但未来总会遇到。」

他说这句话时,满眼都是对未知挑战的期待,就像求知若渴的孩童,

「如果我骄傲到了那种地步,那我真的是无知了。」

甄爱捂着发痛的鼻子,不经意愣住了。原本担心他因为密码而受挫,现在这种忐忑的情绪烟消云散。

反倒是他的心思,纯粹而博大,竟到了这种地步,令她无比汗颜。平时在研究工作上遇到挫折便渐渐会心,不应该啊,甄爱!

她望着他线条俊朗的侧脸,感觉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又有些惭愧,刚才一时斗嘴说话过头了。

她想着要怎么转圜时,言溯再次显示了他欠扁的属性,

他一改刚才淡泊的语气,不酸不咸地来了句:「再说了,不是还有某人,花了5年时间,在一百多位顶级解密专家的鼎力协助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密码送到了我手里。」

甄爱:……

她悲怨地靠近椅子里,能把反讽的艺术发挥到这种地步,她真是,服了他了。

▪️ 「你呢?」

「和她一样。」

言溯回答得毫不犹豫,说完才发觉这样的气氛很微妙,她兴冲冲地负责挑选,他不表示任何异议,就像对妻子顺从而又听话的丈夫。

呵,他淡淡一笑。

▪️ 甄爱没料到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她尴尬羞愧得恨不能跳车,她不敢看他,望向外边,小声道:「对不起,我还是隐瞒了。」

言溯清淡道:「不要紧,那是对你很重要的秘密。你很小心,所以有所保留有隐瞒都是应该的。」

他头一次这么善解人意。甄爱心底发凉,惶惶地看他,他看似很大度,眼底却没有半点儿暖意。

甄爱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说出实情,言溯也一定会帮她的。

可偏偏她说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偷偷隐瞒了一部分。

她低下头:「你想怪我,就说吧!」

言溯很平静:「不想说。」

「为什么?」

「慎行谨言。」

甄爱瞬间像是大冷天光脚站在冰天雪地里,她望着路边茂密的绿色,心底荒凉地像冬天。她再也坐不住,望见前边快转弯了,忙说:「就到前面的银行停吧,我要去办点儿事。」

言溯把车停在路边,甄爱边解安全带,边低声说:「你先走吧,我过会儿坐出租车。」

言溯扭头看她:「我等你。」

「不用了。」甄爱极力笑笑,一心想要下车,偏偏安全带扣像是和她作对,怎么都解不开。她又急又愧,脸都红了,使性子似的狠狠捶了那带扣一下。

很熟悉的白皙手掌伸过来,错擦过她的手背,微凉。他欺着身子,手指一动,安全带就弹了出来。

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侧脸,清俊的淡漠的,她愈发无地自容。不等他坐好,她便推开车门,飞也似的窜逃出去。

言溯抬眸,望着满是枫树的街道上她飞奔而去的小小身影,蹙了眉。体内充斥着说不出的懊恼与挫败。分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

理智上,他很清楚她谨慎而警惕的个性,以及她天性的不安和怀疑。可情感上,他依旧莫名地生气,气自己为什么得不到她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情感,呵,真可笑,他什么时候会从情感上考虑问题了?

但现在,她也是敏感的,内疚又惭愧地跑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莫名烦躁又不安,胸腔鼓动着抒发不出的闷气,抬手一拳就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砸完又愣住,他为什么要生气?

▪️ 甄爱失魂落魄地跑进银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其实她一开始就是那样打算的,等言溯解开了第一步,她就用哥哥给她的密钥完成剩下的步骤。事情的最起初,她的确不信任任何人,唯独只能靠自己。

可现在,她信任他了,却又不舍​​得把他牵扯进来。

都怪他那么聪明,把她的心思和企图看得一清二楚。他肯定生气了。

她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遵循「谨言慎行」的戒律,他一定会绷着脸,傲娇又忿忿地说:「甄爱小姐,你从此失去了我的友谊。」

她停住脚步,脑子里幻想着他的脸色和语气,心情分明很沮丧,却又很想笑。

他一定会在外面等她,还是快点办完事情,回去和好吧。

唔,要不现在请言溯吃饭去吧!

请他吃好吃的,他就不生气了呢!

▪️ 他要救她。他不能进去。

言溯隔着玻璃,远远看见了甄爱。

大家都伏在地上,只有她站得笔直,一瞬不眨地望着歹徒手中的冲锋枪,没有害怕,没有喜悲。就像她在任何人面前一样,静静的,习惯性地,昂着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蓦然心痛。

他早该发现,她只在他身边,才会呆傻,才会迟钝,才会撅嘴,才会嗔笑,才会脸红,才会含着各种或欣喜或难过或羞赧或歉疚的情绪……低头。

他总取笑她迟钝,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发现,真正迟钝的是他。

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些,已经是她至高无上的信任。

巨大的玻璃吊灯砸进地面,飞溅出水花一般的碎片,也是那一瞬间,她彻底被挡在了视线之外。可他很清楚,离吊灯那么近的距离,她肯定受伤了。

他安安全全地立在外边,那盏大吊灯却像是砸进他心里,随即又被无数碎片一块一块地扎着。

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他都无法正常思考,脑子一片空白。但他终究是言溯,立了不到半分钟,就恢复了清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言溯一言不发,面色严峻地看着。

甄爱蹲坐在屏幕的右下角,被绑着手,一动不动。他克制地瞥了一眼她小小的身影,心再次像被钝刀划过一样疼。

凶犯开始去抢女人怀里的孩子,甄爱突然动了一下,她应该说了什么,因为屏幕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最年轻的那个手中的狙击枪指向了甄爱。

言溯蓦然间全身都凉透了。

可那人只是拿枪口拍了拍甄爱的脸颊,转头对中间的男人说着什么。很快,他把甄爱拉起来,解开她手后面的绳子,把她推到大厅中央。又命令其余留在外围的人全部背过身去,不许看中间。

就好像……接下来会是一场盛大的屠戮。

言溯立在习习的风里,这才发觉那一秒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冷进了心里。

▪️ 言溯冷梆梆的心蓦然一颤,是,那个小姑娘,一直很勇敢。他喜欢她这样勇敢的女孩。

很喜欢,最喜欢。

等她出来,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 连续拨了3遍,电话一直没人接。

言溯握着话筒的手开始发抖了。

莉莉没有说清楚是眼神交流,杰克如果理解成言语交流,他现在一定会把枪抵在甄爱的脖子上,用她来威胁King。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电话前,冷气从脚底一点点弥漫上来。

电话里一下一下的「嘟嘟」声在他听来像是凄惨的丧钟,该死的,他头一次彻底失去了耐心,扔下电话就朝银行飞奔过去。

妮尔惊住,忙喊:「拦住他!」

围在门口的第一排警察瞬间涌上来将他赌住,言溯心中绝望的感觉猛然间强烈。

他好像突然看见了甄爱的脸,白皙而安静,常脸红,很少笑,多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几乎要崩溃,所有的情绪却堵在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来。只是沉默地,用力地去推开面前一切的阻扰。

直到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枪响,他蓦然僵住,怔怔立了好半晌,渐渐眼睛红了。

他一下子狠狠甩开拉着他的特警们,转身走了一步,像是迷了方向原地转圈的人,又转回来。

他望着半条道路对面的玻璃门,眼睛一瞬不眨,固执而无望,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眼泪就掉了下来。

▪️ 甄爱捂着伤口,心里一疼,该不会是言溯吧?

甄爱咬紧牙关,自己动手,用医药箱​​里的绷带绑好伤口。过了大概半分钟,她听见有皮鞋踩在玻璃片,发出窸窸窣窣碎裂的声响,有人进了银行大厅。

甄爱猛地抬头,就撞见言溯熟悉的眉眼,温润而澄澈,带着隽永的说不出的情绪。

她的心狠狠一痛,忽然就委屈了。

害怕,恐慌,各种柔软的情绪,到了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看到了让她安心的依靠。

言溯身形挺直,步履稳妥。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向甄爱,她跪倒在地上,手臂上全是血,脸色也白得吓人。他虽然担心,但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没伤到要害。

他面色冷倨,快速扫了一眼银行里的情况,目光又软下来,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仿佛他只为她而来。

四目相对,执着望着。

他静静走来,忽然,冲她微微地笑了。就连深邃的眼睛里也闪着钦许的笑意。有点儿骄傲,有点儿自豪。

甄爱的心蓦地温暖,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表扬她,呵,这个时候,这样贴心的笑容比任何安慰紧张或是担忧都管用。

他们都是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人。

▪️ 言溯丝毫不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定定道:「因为我就是Ace!」

甄爱望着他倨傲而淡漠的侧脸,浅浅笑了。当然,Ace王者,他当然担得起这个名字。只有他才担得起这个名字。

▪️ 言溯始终看着甄爱,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上前一步去扶她,又在她手心摁了一下;甄爱一愣,复而苍白着脸笑了笑。这下轮到言溯也一愣,才知她早就看出来了。

「别担心,我没事。」

「砰」的一声枪响在甄爱耳边炸开。

她的心猛然像被狠狠击穿,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瘦瘦高高的男人在子弹巨大的冲力下倒了下去。

「言溯!!!」

甄爱疯了一般尖叫地扑上去,就见言溯静静地躺在地上,清秀的脸一瞬间白得没了丁点儿血色。却很固执地睁着眼睛,浅茶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像是拿水洗过的琥珀,静悄悄地,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言溯!」她轻轻唤他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吧嗒吧嗒砸在他的衣领上,晕开一层层墨色的水渍。

他左胸口的风衣和衬衫全让子弹烧破了,防弹背心也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他只是笑笑,那手点了点胸口,声音很轻:「这里,不疼;没有刚才在外面,听见枪响,疼。」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停歇了。薄薄的嘴唇惨白着冲她笑,以示没事。

甄爱的心像是被扯了一道口子,痛得眼泪流的更猛,手枪抵在胸口那么近的距离,就算穿了防弹背心,肋骨也肯定被枪击的力量打断了几根。

不然,他不可能疼得脸都白了。

居然还笑!

外边的热浪一层层地扑过来。

甄爱抹着眼泪:「起火了,把你烧死了怎么办?」

「烧成黑炭还能净化空气!」他居然开起了这么低劣的玩笑,说完,就强撑着,立刻站了起来。

甄爱看见他咬着下颌一声不吭,可额头上分明疼出了冷汗。她心痛得要命,还要再说什么,King上前拉她:「不想他烧死你就快点儿!」

甄爱被King的枪推着,捂着手上的手臂,三步一回头,眼泪汪汪看着言溯。救火车的声音还没有响起,火越来越大,漫天地跳窜,像一张红帘子。

他脸色白皙,挺拔地立在火幕前,看着她,苍白的唇角带着深情的微笑。

那个眼神在说,Ai, 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 他说完,心底一痛,如果甄爱在这里,又该瘪着嘴斥责他咬文嚼字了。只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眼前莫名浮现出她眼泪汪汪,惨白着脸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那样的恋恋不舍。突然好想抱抱她。他的心再次剧烈地绞痛起来,却也更加确定了他的决定。

他愿意为她涉险,甚至……,而她不需要知道。

对此,言溯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的生命,她的自由,我选她的自由。

▪️ 「言溯!」

甄爱顺着炸裂的地下走廊一路跑来,却见他面色灰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沉睡在地。爆炸的灰烬和脏东西覆满了他的风衣和头发,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脏乱的样子,他一直都很爱干净的。

她痛彻心扉。

「言溯!」

她伏在地上,低下头去抱他,挨挨他的脸,冰冰凉凉,几乎感受不到气息。她惊住,眼泪哗哗地落在他脸上。

「你说都要活着出去的!我带你出去!」她立刻坐起来,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想要背他,又担心撞到他断裂的肋骨。双手无力,却死命拽住他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往外拖。

手痛得要断掉,像不是自己的,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平稳地拖着他,一寸一寸地往外移,灰蒙蒙的走廊上,他的脚边沿路留下一串血渍。鲜艳的红色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眼。

她抽泣着,咬着牙抹去眼泪,继续往外拖。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言溯才不会死!

▪️ 甄爱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安安静静地趴在病床边,好像睡着了。她歪着头,伏在言溯身旁,白白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拳头小小的,安放在他苍白的掌心。

这样的动作,有一种不寻常的亲密和依赖。

欧文蓦然想起一天前他赶到医院,甄爱的手臂不停地出血,却不听医生的话去整治,死活要赖在言溯的手术室门口,不出声,不叫喊,只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谁都拉不走,谁说也不睬,蛮横无礼又不听道理,像个骄纵而不懂事的孩子。

那时的甄爱,对欧文来说,很陌生。她最懂权衡,最是自持,表情都很克己,笑容都很少,更何况耍赖地哭泣。

而他的朋友言溯受伤很重。断了3根肋骨,右腿小腿骨折,轻度脑震荡,右耳轻度损伤,其他情况还要等他醒来后进一步观察。

此刻,欧文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言溯,心疼朋友的同时,莫名地想,如果是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甄爱会不会这样哭。

其实,会的吧。她是个表面冷漠内心却很柔软的女孩子。

病床的年轻人动了一下,半晌,缓缓睁开眼睛。欧文心喜,赶紧跑去走廊上通知其他的人。

言溯醒来的瞬间,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耐的痛苦,比起几年前经历的那场爆炸,这次简直是小儿科。反倒是手心躺着一坨小小的柔软。他垂眸瞟了一眼,甄爱趴在他身边,均匀的鼻息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指尖似乎轻触着她的脸颊,他的脑子里突然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摸摸她的脸。于是,指尖动了动,小丫头的脸柔柔的,滑滑的……唔,好想再摸一下……

甄爱被惊醒,立刻跳了起来,惊愕地瞪着眼睛看他。

言溯愣了愣,缓缓道:「做噩梦了?」说出来才发现嗓音干燥而嘶哑。

甄爱摇摇头,又想起适才她对他的动作,这样握着他的手,脸贴在他指尖,对她来说,无疑太亲密了。

她蓦然红了脸,想抱着手,又发觉手上缠了绷带。绞尽脑汁的,刚要问你喝不喝水,病房的门被推开。海丽伊娃林丹尼欧文还有贾丝敏全进来了。

甄爱赶紧退到一边做背景墙。

大家又担心又庆幸地询问着言溯的情况,他漫不经心地一一回答,目光却时不时追去甄爱那边。

她拘谨地立在墙边,眼神不知安放在哪里。不过几秒,就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和周围的环境保持着疏淡的距离。

▪️ 其实,经过这次的银行抢劫案,他已经很确定自己的想法。

那么多不舍的情绪,像石头一样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其实叫做心疼。

他心疼她一个人带着枪,在冬天的下午驱车去陌生的山里找他;心疼她深居简出谨慎度日,不熟悉同学也没有朋友;心疼她跪在安琪身旁死死摁着她流血的伤口,无助而悲怨地落泪;心疼她醉酒了伏在他的肩膀上,哀哀地唤着哥哥,说对不起还是失败;心疼她望着彩色的蛋糕和泡泡汽水,禁制而又向往的眼神;心疼她安静沉默地穿梭在迷宫里,不寻求任何帮助,一声不吭地独自解决问题……

但,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欣赏,欣赏她像野草一样,努力而向上。经历了那么多的黑暗,依然拥有代替小女孩接受生死游戏的善良,依然拥有在被King选择为凶手时抬手指他的勇气……更多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契合。

而且,哼,他说的话大家都不懂,只有她懂他。

可是,怎么和她说呢?他没有经验。

爆炸的那一刻,他最后一秒的想法其实是——甄爱真的不会有事吧?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希望甄爱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可现在,看见她安安全全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意又可笑而自私地转变了,还带着一丝丝忐忑的懊恼。

他并不确定她的心意。

尽管他是一位出众的行为分析专家,他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他不悦地皱了眉,突然就说:「我要回家。」

海丽当时正在叮嘱他各种事项,却被他打断,愣了愣,这才发现这个熊儿子根本没听。但她也不至于生气,问:「不行,你还不能出……」

「我要回家!我要看书!」言溯板着脸,语气很坚定。

对于爱情这块知识盲区,他一定要回去恶补,迫不及待,现在就要。

▪️ 他坐在彩绘玻璃窗下,闭目养神,安静又沉稳,一点儿不像偶尔发脾气又不可理喻的样子。

甄爱脚步很轻,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但还没靠近,他就惊动了,乌乌的睫羽一动,琥珀色的眼瞳就静静看着她,澄澈得像秋季的天空。

甄爱心弦微颤,抿了抿唇。

春末夏初的阳光洒下来,静谧的图书室里,只有他们俩,真好。

▪️ 护士来了,端着绷带和剪子,像是要给言溯换掉绑在胸膛上的纱布。甄爱退到一边,却见护士把东西放在一旁,转身走了。

她皱了眉,这护士,难道要病人自己换么,真是不负责任。她望着小护士的背影,打抱不平地说:「我帮你换!」话音未落,一回头,言溯正在解白衬衣的纽扣,听言,抬眸讶异地看着她。

甄爱一窘,蓦然发觉,非迫不得已,言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那个护士一定是熟悉了他的脾气,才径自离开的。

而她这么自告奋勇……

意外的是,言溯看了她半秒,很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淡淡静静地坐着。衬衣半开,露出胸膛的皮肤和白色的绷带。

他平静看她,等着她过来给他脱衣服换绷带。

甄爱当真过去坐在他对面,心里砰砰地跳,手上却有条不紊地把扣子一颗颗解开,又小心翼翼地把原先的绷带拆下来。

他个子高,平时穿着长风衣就显得格外消瘦,像根棍子;但现在,她发觉他的身体并不孱弱,相反胸膛的肌肉非常紧实流畅,腹肌的线条也十分性感。

她脸红心跳,拆纱布的时候手抖,好几次碰到他的肌肤,熨烫而有质感。她愈发手忙脚乱。

他始终静静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是,拆完纱布,甄爱的心就狠狠一痛,凉了大半截,他的前胸后背好几条动过大手术的刀疤,新的旧的,一条条触目惊心。几年前的爆炸给他留下过深深的伤,听说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而前几天,他竟然还是义无返顾。

他是不是为了她?她不敢问。

她无声地给他换好新的绷带,看着心痛,却突然想轻松地开个玩笑:「哎言溯,你看的书里,扮演M的人是不是就这样。」

言溯立刻阴沉了脸:「我都说了我没有这个癖好!」

甄爱笑笑:「知道知道!」

言溯认为她敷衍,还是不满,抗议道:「哼,你从此失去了碰我身体的权利!」说着就要自己弄绷带,末了,想想他们的未来,又小声加了一句,「期限6个小时。」

甄爱扑哧一声笑,拦住他让他坐好:「我错啦!再不说了。我申请把期限缩短为6秒行不行?」

言溯绷着脸:「批准!」

真是别扭!

甄爱昂着头,望着头顶的彩绘玻璃窗还有高高蓝蓝的天空,飞快地数:「123456,时间到!」数完便俯身继续。

她仔细而小心地给他一圈圈缠绷带,望着那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她再次心痛,忽然好想亲吻它们。这个想法让她唬了一跳。

她莫名想起过去几月和他的种种,她第一次不想工作,请假和他一起去纽约玩;她行走在黑暗的迷宫,听见他的声音便差点落泪;她被安珀摁在地上,因为得知他有危险,她内心彻底冰冷,疯狂而怨毒地把病毒针扎进King的手腕……

她其实,是喜欢他了吧?

她的心跳突然紊乱,这样的发现,明媚又忧伤。

她是如此黑暗而卑微,偏偏他光明而温暖;也正因如此,她即使在尘埃中,内心也充满喜悦。

她开心又落寞地笑着,偷偷在他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又用蓝色马克笔小心翼翼地写了一行字「给甄爱的礼物」。

如果真的可以把他系上蝴蝶结打包带走,该有多好。

如果这个男人是她的,该有多好。

可是,如果你不会给我回应,那,愿你永不知晓。

▪️ 「过会去哪儿?」

「学校。戴西说有Party。我可以去画彩蛋,还可以扮兔子!」她回答,眼睛里有罕见的欢欣雀跃,眼神不住地往彩蛋上边飘。

言溯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有些懊恼。他知道她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可他居然没想到送她彩蛋,真是太失败了。哎,网络上说的送礼物,还是有点儿可取的。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鄙视加否定了呢!

他闷闷不乐:「我也要去!」

甄爱一愣,刚要说什么,被贾丝敏打断:「S.A.妈妈说让你回家过复活节的。」

言溯很冷淡:「不用过,我又不是基督徒!」

这句话甄爱不久前才说过,现在言溯再说一遍,差点儿把贾丝敏梗死。

甄爱上上下下打量他:「可是你的腿……」

言溯很坚定:「我要去!」

▪️ 「甄爱,你不是说想扮兔子吗?我给你留了一套,我们去换衣服。」

言溯一愣,这下认真地扫了戴西的衣服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甄爱扫了一遍……唔,他好想看。

甄爱惊慌了,一脸慌乱地往后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只手还一起摆:「不不不,我不要扮这个。」

「走啦走啦!女生都要扮这个的!」戴西不由分说地把惊慌失措的甄爱拉走了。

言溯见旁边的吧台有画彩蛋的地方,便过去拿了丙烯,专心致志地画起来。才画完一个,听见周围有男生轻呼「So cute!那女孩太可爱了!」

言溯没兴趣,一丝不苟地盯着彩蛋,等颜料风干。

可旁边的人在说:「从没见过,新来的哦。要是我之前见过她,一定把她追到手了。」

言溯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抬头一望,心跳一下子就凝滞了。

甄爱拧着手,很拘谨地跟在戴西身边,低眉垂眸地走来。

她穿着兔儿装,长发柔顺,灯光下肩膀粉白粉白的,像上好的羊脂玉,锁骨清秀分明,性感得干干净净。胸口一抹淡淡的阴影,腰肢纤柔,盈盈一手,仿佛轻轻握住便会断掉。短裙下边,一双纤细而修长的腿,白皙又窈窕,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又分外的清纯。

她化了粉色系的彩妆,眼帘上涂着淡淡的粉色眼影,衬得一双眸子愈发得漆黑幽静,看一眼勾人心魄;白皙的脸颊上本有寥寥的腮红,但她自己就羞得面红耳赤,早已掩去化妆的效果,白里透红的脸蛋粉嫩透莹得像掐一下便能出水似的。

偏偏她表情懵懂又紧张,配着那双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真是痒进了人心里去。

这样的她,像极了芭比娃娃。让人看着便想抱进怀里,再不松手。

言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好可爱!

可是,她还没有靠近,就有很多人过去和她搭讪。言溯默默沉下脸色,这样让大家看着,他……真的……好生气!

甄爱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的男生搭讪的调调,便谁也不理,飞快跑来言溯身边站好,这下才觉得安全又妥帖。

别人一看,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也就略感遗憾地不掺和了。

言溯见她谁也不搭理,反而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身边,他心里一下子就开心起来,没想甄爱拧着眉,很不乐意的样子:「言溯,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我就穿这么一次。」

言溯一愣:「谁说我不喜欢?」

「你刚刚说这衣服难看。」

言溯摸摸鼻子:「咳,只有你穿着好看。」

「真的?」甄爱舒了一口气。

言溯目光往她身后一挪,「咦,还有兔子尾巴呢?」他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裙子后面的兔子尾巴。甄爱莫名浑身流过一束电流,分明只是摸摸尾巴,她却觉得这个动作亲昵得像是摸屁股。

她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向言溯面前的彩蛋上。

言溯问:「你猜,哪个是我画的?」

甄爱:……

满桌子的彩蛋里,有一只,呃,黑白蛋……黑底白字,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周围一群彩色蛋蛋们格格不入。

好像他这个人……

她第一次觉得,没有色彩的东西,也那么可爱迷人;满世界那么多的色彩,她偏偏喜欢这只黑白色的蛋蛋。

她指了它一下。

言溯很开心,拿起来指着上面奇奇怪怪的符号,骄傲地说:「喏,这是我刚刚设计出来的密码,好看吗?」

甄爱:……

没看懂肿么办?

她拧着眉,无意识地咬咬嘴唇。

而他看着她的嘴唇,突然心跳慢了一拍,小小的嘴巴上抹了唇彩,水盈盈软嘟嘟的……他好想……

▪️ 其实,这个游戏就是让男生看到他想亲吻的女生的号码,然后想尽办法算出和她对应的数字。

玩游戏前,甄爱小声对言溯说:「我不想被别人亲,怎么办?」

言溯想也不想,说:「123,这个数字很难被计算出来。」

甄爱就写下123。

轮到言溯时,他抽到了3,15,25.

甄爱看着,想了想,25开根号再加上15除以3等于10,现场刚好有一个写10的女孩子呢。呃,言溯不会去亲她吧?

她皱了眉,有些不开心。

可言溯把几个数字摆好,很淡定地说:「偶数1个,奇数4个,总共5个。145,偶数1个,奇数2个,总共3个。嗯,123。」

甄爱听到123这个数字,感觉脑袋像是被谁打了一棍。

她愣愣看着言溯,后者扭头看着她,很是平静又理所当然的样子,眉梢轻抬,说得意味深长:「噢,好像你是123哦!」

甄爱呐呐的,他不是教她,写123就不会被亲么?

她还没反应,言溯已欺身过来,她条件反射地要躲,可他比她速度更快,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嘴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在甄爱怔愣又惊诧的眼神,有模有样地坐好,继续淡定玩游戏,好像刚才他亲的是一尊雕像。

甄爱的心颤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但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接下来,言溯抽到了24,38,17,于是「偶数3个,奇数3个,共6个。336,偶数1个,奇数2个,共3个。嗯,123。」

结果,接下来不管抽到任何数字,他都能用相同的方法算出123,然后亲吻甄爱。刚开始是轻轻一吻,后​​来越来越用力,等到第7次,他居然咬了她一下。

甄爱始终蒙蒙的:……怎么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直到被他咬了一口后,甄爱抿着唇,脸色通红地说:「不玩了,我要去画彩蛋。」言溯一点儿不遗憾,很淡定地陪她去画彩蛋。

画彩蛋时,甄爱始终低着头,想着刚才莫名其妙的7个吻,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怎么回事。一次又一次,她慌乱又无措。现在她的心还砰砰跳着,他却好像很淡静沉稳的样子。

真的,只是玩游戏吗?

她心烦意乱。

▪️ 屋子里很热闹,大家都玩成一团。只有甄爱和言溯两人安安静静对坐着,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彩蛋。画了好久,又走出落地窗,去看看外面安静的校园。

甄爱立在草地边,回头看言溯:「哎,刚才那个数字是怎么回事啊?」

言溯没有多想,实话实说:「哦,这是数字黑洞。……不管是任何数字,按照我刚才的算法,最后都会得出123。这样的数字还有很多,比如……」

他说到半路,看见甄爱吃惊的眼神,察觉到不对,于是,慢慢地,闭了嘴。

甄爱怔怔盯着他,他是故意的……为什么?

他像是被抓到的小偷,心里紧张得咚咚的。可一看着她,又突然安静无声了。

落地窗一边是喧闹的Party, 一边是安静的校园。夜幕中,她穿着粉粉嫩嫩的兔儿装,眼睛清澈得像闪闪繁星,美丽得不可方物。

两边的世界,无论繁华,或是寂寞,只有他们彼此,是心灵相通而互相理解的。

他的脑袋里一瞬间没了任何想法,只剩刚才亲她的那7下,柔柔软软,甜腻得像某种会上瘾的药。他还记得,每次匆忙的亲吻落在她唇上时,她都会轻轻地颤抖。而他的心也会跟着颤抖。

他突然不想考虑什么追求方式,也不想等什么水到渠成,脑子里只余留了一个想法。没了逻辑,没了理智,只剩本能。

他近乎执拗地看着她,深茶色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肯定地问:「你喜欢我吧?」

甄爱瞪大眼睛,僵住。

他迫不及待,语速飞快:「为什么在我的绷带上面写那行字?给甄爱的礼物?你希望我送你什么礼物?送你一个真正的亲吻,好不好?」

她惊愕地张口,还来不及发音。他已陡然欺身抱紧她,低下头,他的唇舌便钻进了她的嘴里。

他似乎整个人都压到了她身上,她支撑不住他的力量,不住地往后退,可他并未松开,一下把她抵到玻璃窗上。他的呼吸早已紊乱,咬着她的嘴唇,似乎用着全身的力气在吮吸轻咬。动作极尽霸道,青涩而又狂乱,像个莽撞的少年,一切只凭本能的欲望去舔舐汲取。

两人的呼吸紧紧纠缠在一起,灼热而滚烫。甄爱只觉世界天旋地转,充斥着他强烈而独特的男性气息,很好闻很性感。

她的心自此狂跳不止,脑子里一片混乱。

前面是他灼热的身体,后面是冰凉的玻璃窗,她被他压制着,进退不得。他熨烫的手掌死死箍着她裸/露的腰肢,像是要把她掐断。空气全被他吸走了,呼吸不畅。

她慌乱又无措,心都揪成了一个点,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偏偏他的唇齿愈发紧密地贴在她嘴边。她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浑身都在密密麻麻地轻颤,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这样触电般极尽狂乱而刺激的感觉随着他的深吻,一波一波密集地堆砌在她心头,远远超过了她的负荷。她终于承受不了,瑟缩在他怀里,哀哀地呜了一声,头上戴的兔子耳朵都轻轻地颤动起来。

他许是听到了她呜咽的声音,猛然一震,清醒过来,立刻松开她。

她嘴唇红肿,眼神湿润又清亮,却是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心莫名一沉,有些后悔,他唐突了。

他一下子懵了,完全想不出应对措施,努力想要说什么,甄爱却用力推开他。她靠在玻璃窗上,长发都被他抓凌乱了。她静静看他几秒,眼睛红了,这下真像兔子。

她颤抖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甄爱,我……」他慌了,立刻伸手去拉她,没想她一脚踢掉他的拐杖,转身就飞快跑进了夜色里。

▪️ 自复活节一吻后,甄爱消失了。

联系不上她的第一天,他去找欧文。欧文说:「Ai最近工作学习忙。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有安全问题。」

言溯头上默默挂三条黑线,这不是重点!

可他不能告诉欧文……说他咬了甄爱一口,唔,很多口……

言溯:「那你跟她说我有事找她。」

一天过去了,欧文回来,很疑惑:「Ai说她不想见你。」

言溯有点受挫,却心虚地问:「她有没有说为什么?」

欧文:「呃,我再回去问问。」

言溯气得差点儿踢他:一天传一句话,这人效率怎么这么低?

过了一天,欧文回来,表情尴尬:「Ai说,和你不熟。」

言溯立时脸都黑了。

他整天趴在钢琴上冥想。他不该不经她的允许就亲她,可她为什么要跑掉?

最让他难过的是,她说: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们不熟。

为什么?

他一定要证明,他和她很熟!她不讨厌他!

可脑中列举出一堆数据——认识两个月,说话不多,对方的信息都靠猜测。

确实不熟!

她总是呆呆的淡淡的,看不出喜好;看他也不会像看见彩色糖果一样,眼睛里微微的流光溢彩。

好像真没喜欢。

言溯很沉郁。

脑子里翻箱倒柜继续找证据,他们拉过手拥抱过,参加婚礼看电影,睡在一起还住在一起。不经意间,早有很多细碎的亲密。

经过枫树街银行抢劫案,他很确定对她的感情。

他喜欢她,可她却躲着他。

甄爱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他的心情低落谷底,自我安慰,她从来反应都慢,是不是还没意识到对他的喜欢?

他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下意识回想那天晚上的吻,前几次她蒙蒙的,以为是玩游戏,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

最后一次,她全身都僵硬,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非常紧张。他记得他吻她吻得忘情,她的唇齿之间全是清香。她并没有拒绝,手指无意识更紧地抠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身体语言是想要的。

他得到了她的允许,头脑更加发热,一手伸进她的发间,另一只手仍缠在她纤细的腰上,越收越紧。当时他体内有种陌生而刺激的渴望,真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因为他们的身体胶在一起时,她的腿无意间往他靠拢。这是一个狎昵的动作。

她的身体语言依旧是想要。

而接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身体里窜动的火,突然用力地咬她。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在他怀里发抖,身体有了牴触的迹象,想要推开他,却是徒劳……

他极轻极缓地睁开眼睛,望着高高的彩绘玻璃窗,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的眼底,幽深而寂静……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心,突然很痛。

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

▪️ 言溯一开始还让欧文追问她,最近却没消息了。

他忘了她吧?

可她在失落什么?

其实,她想要的,他都有。纯净,智慧,光明,正直,温暖。那么多温暖,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的温暖。

她害怕的,他也都有。太纯净,太智慧,太光明,太正直,太温暖。

认真想想,她其实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复活节的事历历在目。前6个亲吻,虽是天然黑的设局诱骗,她却开心而忐忑。

她迷恋他的唇轻轻触碰过来的瞬间,偶尔带着小动作抿一口,偶尔似真似假地舔一下,窃喜又刺激。

可第7个吻……

现在想起那种被禁锢的无力,过电般窒息的刺激,甄爱都止不住心尖狠狠一颤,玻璃杯中水猛地晃荡。

她盯着雾气出神,过了这么多年,有些记忆还是抹不去。

她怔怔的,本不该存有幻想,她不可能做普通的女孩子。

可,她又想起言溯,那晚立在落地窗前,眼神慌乱又懊恼。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慌失措,无助地想要抓她,想要道歉,想要挽留。

她却踢了他的拐杖跑了。

她低下头,兀自难过。

▪️ 这时门外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是她从来没听过的曲子,一下忧伤一下晴朗,一下哀愁一下明媚。

甄爱的心情像成了流水,和着小提琴的曲子缓缓流淌。

她听得入迷,情不自禁起身去开门。

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拐杖放在一旁,他肩上托着白色小提琴,笔直地立在走廊里。一连几天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干净又清逸,即使右脚不便,也是挺拔俊秀。

她开门,他神色安然地瞥她一眼,不紧不慢拉完弦上最后几个音符,才复而垂眸。浅茶色的眸光幽幽静静地落在她脸上,嗓音低沉又缱绻,

「Hi!」

轻轻一声,就着小提琴袅袅的余音,透着说不尽的思念。

《致甄爱》

甄爱扶着门沿,心弦微颤,黑溜溜的眼珠仰望着他,不予回应,也不邀他进来。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立在门线两边,静悄悄地对视着。

她穿着居家的休闲装,小小的白色T恤,深灰色的棉布修身裤子,长发随意挽了个髻,周身都散发着一尘不染的散漫气质。

即使现在她在他眼前,还是,思念成灾。

而好久不见,她也是开心的。

仿佛他有某种神奇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一见到他,所有的纠结忐忑和阴郁就全部烟消云散。

天空晴朗,太阳灿烂,她突然就开心了。只是这一瞬间,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使能够坦然迎视,却不能豁然开口。

虽然不说喜欢,但她还是问:「你来干什么?」

他腿脚不便,扶着拐杖过来,递一封平整干净的信。

甄爱接过,忽然幻想出他坐在钢琴旁,安静淡然写信的模样,认真而隽永。她看见他脚上的绷带,低下头:「送个信么,还自己跑来。」

他盯住她:「本想要Isaac送的,可它话多,我担心它飞到半路和别的鸟儿说话,嘴里叼着的信就掉了。」

「你真不擅长讲笑话,冷死了。」甄爱心里在笑,却瘪嘴,「你怎么不放邮筒?」

「怕弄丢,还是亲自送比较好。」

「什么信这么宝贵?」

「道歉信。」

甄爱一愣:「为什么道歉?」

言溯不经意地拧了眉,看上去随意,其实有点哀伤:「你说你讨厌我。」

他淡淡地可怜兮兮着,甄爱才知当时一句气话,他像小孩一样听进心里去了。这些天估计反反覆覆记挂着,可劲儿磨得厉害呢!

甄爱于心不忍又懊恼:「没有!」

言溯眉心舒展开,十分不懂见好就收:「那你说不喜欢我也是假的?」

甄爱别过脸去:「哼,『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属于联言命题。一个假,不代表全部假。亏你还是逻辑学家!」

言溯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被心爱的女孩用心爱的学科反驳得……哑口无言的感觉,真的……好幸福。

他看着她清丽的侧脸,目光缓缓落到那如玉脖颈上,不自觉就抬手覆上去,轻声呢喃:「可我认为,你喜欢我。」

甄爱只觉胸口一烫,惊愕地扭头看他:「你自恋!」

他眸光深深,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锁骨处慢慢摸上去,托住她的下颌:「是吗,再说一遍?」

甄爱一愣,陡然明白。摸颈动脉,看瞳孔扩张,这是CIA最简单的测谎方式。她很早就会防范这招,对他,却不能。

「如果我只是自恋,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靠近你的时候,你脉搏的频率达到了每分钟147?」

这个白痴!

她又羞又气,正想推他,却突然看清他眼中忐忑又紧张的情绪。他在她面前,居然会不自信,所以才傻傻地用他最熟悉最没情商的方​​法来求证。

她的心一软,舍不得推开他了。

她歪头,红着脸贴贴他熨烫的手心,问:「你呢?」

他没有丝毫犹豫:「我喜欢你,喜欢得很深。」

甄爱的心砰砰地跳,血液都沸腾起来。她呆呆看着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他复而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很书面:

「Ai, 很抱歉那天在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情况,强行……亲吻你。对于这种被雄性激素冲昏头脑的愚蠢且不文明的行为,我表示非常羞耻。

对于行为本身,我认为它虽然不恰当,却十分客观地体现了我对你深刻的情感。那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慕一天天与日预增。可遗憾的是,由于我对感情领域的不熟悉和缺乏经验,我没有控制好我的行为。

对不起。

可是Ai, 你不要因此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轻率的。相反,我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即使终身孤独一人,也绝不会将就。我已深思熟虑,我很确定,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和我心灵相通灵魂契合的人,那就是你。只是你。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我知道,你有沉重的过去。可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愿意走进你的世界,也愿意让你进来我的世界。

我愿意牵着你,把你从灰暗的记忆里带出来;也愿意让你牵着我,带我从孤独的世界里走出来。 」

她的心又暖又酸,没想到他竟把她的心思全看透。这段正式又严谨,逻辑严密又句式复杂,感性色彩强烈又文学性十足的话,完全超出了甄爱的承受范围。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全然沉溺进他深深的眼眸里。

他脸色微红地抬起下颌:「另外,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终身无偿享受很多福利。无论智力心理还是身体。

你要是喝醉了或不想走路,我可以背你;你不懂的事,我都会尽心尽力替你解答;

你要是不开心,我会哄你开心。虽然这项还要多多学习,但你知道,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一定会学到你满意,哦不,你要求太低,学到我满意为止;

只要你开心,任何时候你都能在我的绷带上写字画画。

还有最大一个只给你的特权,你可以碰我的任何东西,包括……我。

咳,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行使你的权利了。 」

他的声音像音乐般好听,悠扬地说完,指了指甄爱手中的信封,神色腼腆,带着别扭的倨傲: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封信里的内容。一字不差,哦,信里有标点符号。你可以再看看,我的字写得很好看。唔,声音也好听。」

说着发现歪题了,又红着脸,骄傲地说,「口头的是承诺,书面的是存档。末尾签了名字,盖了印鉴。中英文。

不过你也不用特别紧张这封信,就算掉了也不要哭。我给它打了「甄爱」「承诺」和「独一无二」的标签,放在脑袋里记得清清楚楚。

我很守信用,不会说话不算话。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它扔掉,不珍惜……」

「我会好好珍惜哒~~~」

他话没说完,怀里就被软软的她盈满。

她扑过去,偎在他怀里,双臂满满地搂着他。扑面而来他的味道,充实而安全,让她心安。她踮起脚尖,熨烫着脸,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

「言溯,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很深。」

他唇角弯弯,温柔地环住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粉粉的小耳朵:「幸好。」

▪️ 甄爱坐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编头发。她听伊娃的,在网上搜了一款漂亮的发型。她虽然平日不装扮,但学习能力强,看一眼就会。缓慢又细致地弄了10多分钟,大功告成。

她起身对着镜子左右看看,乌黑柔顺的长发像戴着小花环的瀑布,典雅又温婉。

梳头完毕,对镜化妆。

她记得网上的步骤,一道道像画画,二十分钟后,镜子里的姑娘更漂亮了。细眉弯弯,眼睛黑黑,妆容很淡,像清水芙蓉。

甄爱盯着嘴唇上的色彩,忍住了想舔舔的冲动。

言溯马上要过来接她。

其实,陪他去医院拆绷带的那天,她多看了路边的Swensens几眼,彩色的水果,花花绿绿的冰淇淋。

他见了,牵她进去。

他不爱甜食,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安静看她。夏天阳光下,她的脸白皙得几乎透明,欢欢喜喜的。

那时,店里播放着林肯公园出道之初的歌Somewhere I Belong。甄爱当时就愣了,那歌声像发自心底的怒吼,她记得哥哥很喜欢。

她其实也喜欢。

歌词在唱「过去的都是虚假,早该放手痛苦,现在我已靠近真实的生活,终于找到生命中渴望的人。」

她握着勺子在细想,言溯伸手过来,抚去她嘴角的饼干屑:「下星期纽约有林肯公园演唱会,想去吗?」

▪️ 甄爱现在想起,唇边似乎才留着他手指微凉的温度,她不自禁弯弯唇角,换了鞋子下楼等他。

夏天到了,阳光从茂盛的树叶间洒落在身上,她抬头望着树叶斑驳的天空,又绿又蓝,心情很好。

坐在路边的白色长椅上,一会儿看见了言溯的车,她立刻不自觉微笑开。

白色的车停到她身边,他扭头,见她一动不动,乖乖坐在路边,冲他安逸地笑。夏风轻拂,裙角飘飘,美得像是自此刻进了记忆里。

言溯下车,从后座拉出一只有甄爱那么高却胖嘟嘟的大熊,单手搂住它粗粗的肚皮,两三步踱上人行道,在她面前站定。

她看看那栗色的毛茸茸的熊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欢喜。那天他对她说:「每次见面,我送你一份礼物;每次见面,你都亲我一下,好不好?」从那之后,音乐盒,玻璃球……每次都有惊喜。

她抬头仰望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阳光闪闪。

他70度弯腰,俯身凑近她,嗓音清扬地打招呼:「Hi!」

她怦然心动,抿唇笑:「Hi!」

他一身简单的白T恤浅色长裤,干净清爽得像大学生,手里突然多出一朵七色花的发夹,轻轻别在她发间。

她睫毛颤颤,垂下眼睛。

「在等谁?」

她摇摇头:「没有等谁。」

「那……跟我走吧。」他眨眨眼睛,像诱拐小孩子。

她点点头:「好呀!」

他倏然笑开,眼眸一垂,落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问:「唔,唇彩是什么味道的?」

她摇摇头:「不知道……甜味?」

「撒谎!」他凑过去,啄了一口,舌尖极轻地撩过她的唇间,「我就说吧,没有味道。」

她别过头去:「那你还亲。」

这一扭头,撞见熊宝宝萌萌的大脑袋,它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珠乖乖看着她。

他每次送她的礼物,她都喜欢。有些已不适合她这个年龄,却适合她。就好像,他在一点一点地填满她空白的孩童时代和少女幻想。

她欢喜地从他手中抱过有她高却比她胖几圈的大熊,手臂环不过来,毛绒绒的柔软又贴心,盈满她的胸怀。

她太喜欢了,不住地蹭大熊的脑袋,像是找到了伙伴的小熊崽。

言溯微笑看着,见她蹭了十几秒,板起脸提醒:「喂,你该亲我了。」

她凑过来,在他唇上用力吸了一口。鼻翼轻蹭他的脸颊,他再次微笑,不知为何,一天一天,他愈发迷恋同她之间的亲昵。

甄爱给大熊起名叫言小溯,言溯听到这个名字,居然没有抗议,反而笑着说:「如果我不在,你想抱我,就抱他。」

甄爱对它爱不释手,一路和它挤在副驾驶上,听演唱会也要抱进去。她比熊还细,远远一看,像只熊宝宝布偶。

甄爱第一次听演唱会,现场气氛热烈又奔放。粉丝们欢叫跳跃,为台上恣意表演的摇滚歌手欢呼。她只是纯粹地被音乐吸引,仿佛他们的每一首歌,她都能从中找到共鸣。

歌里总有淡淡的迷茫和忧伤,但也总有冲破天际的力量和希望。

乐队在唱Iridescent「你是否感到冰冷无助,满怀希望却最终绝望,请铭记此刻的悲哀与沮丧,终有一天,它会随时光飘远。」

全场的人都跟着和声:Let it go! Let it go! 放手,让它过去!

以前的悲哀和沮丧真的会过去吧!她在唱进灵魂的音乐中瑟瑟发抖。

她紧紧抱着熊娃娃,言溯紧紧抱着她。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很喜欢他们的歌。」

他从后面环着她的腰身,眼眸微暗,低头轻吻她的鬓角:「我也是。」

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却不是害怕,身体里像涌进无穷的力量和温暖。万人狂欢的体育场,只有他的怀抱熟悉又安全。

她回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目光始终笼在她身上,眼睛清亮得像盛满繁星,温柔又缱绻。这样被他认真看着,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都消失了,只有他和她。

她心底突然窜过一阵电流,一手揽着大熊,一手攀上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身高,踮脚仰头便咬住他的唇。

自复活节的强吻后,他们的亲吻大都轻缓,但这次或是被现场狂热的气氛点燃,两人心里都陡然萌生了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的渴望。

他箍住她,唇舌放肆地在她齿间游走,她也不像往日那样拘谨羞涩,而是主动用力地吮吸,唇舌与他深深交缠,甚至试着细咬他的嘴唇。虽然青涩,却叫他的身体急剧发热。彼此呼吸越发急促熨烫地纠缠在一起。

最终,她小脸通红,呼吸不畅地依在他怀里,埋头在他的胸膛,忍不住吃吃地笑。他抱着她和大熊,低头贴着她的脸和她轻声说话。

大大的熊脑袋被挤得歪在一旁,独自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

▪️ 甄爱走出房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大大的胖胖的熊宝宝倒在地上,栗色的身体几乎变成了一层皮,熊宝宝鼓鼓的肚子被直线剖开,里面白白的棉花散得到处都是。言小溯歪着脑袋,黑黑的眼珠几近脱落,却仍旧懵懂而乖巧地看着甄爱。

她陡然间握紧了拳头,愤怒又怨恨,想起言溯搂着它朝自己走来,想起他抱着他们两个听演唱会,想起他说他不在就抱言小溯,她心痛得像被剖开的是自己。

她眼睛都红了,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谁准你们拆我的熊?」

没人理他,黑衣人只向她身后的安妮汇报:「检查过了,这个玩具没问题。」

甄爱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不说,跪下来把地上软乎乎的棉花塞回熊宝宝的肚子里去。熊宝宝太胖了,之前身体撑得圆鼓鼓的。这下肚子上开了那么一条大口子,怎么用力塞,都总有棉花挤出来。

她花了好大的功夫塞好,费力地把巨大的熊横抱起来,转身出门去。

一出门却见言溯低头立在走廊对面。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到她怀里歪歪扭扭肚子大开冒棉花的熊宝宝,脸上划过一丝惊讶。

「对不起!」她哽咽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 白色汽车停在深夜的路边,后座亮着米黄色的灯光,温馨又安逸。

栗色的大熊宝宝躺满了车后座,它的眼睛已经缝好了,正歪着头,静悄悄看着对面的人。

言溯怀里揽着甄爱,坐在地上给熊宝宝缝肚子。

她静静抓着大熊的肚皮,他静静一针一线缝补,紧仄狭窄的车厢地毯上,两人配合默契,默然不语。

熊宝宝脑袋大,胖腿短,身体很长,割开的肚皮就有1米多。言溯耐心而细致地穿针引线,偶尔分心低眸看看怀里的女孩。

他脑子里还刻着不久前她从家里冲出来的样子,长发白裙,形单影只,瘦瘦的她艰难而用力地箍着和她一样高的胖胖熊。

大熊冒着棉花,一脸无辜;她气得浑身颤抖,眼泪汪汪。

他早料到是CIA的人进行安全排查,却没料到言小溯熊熊会受到这种待遇。

当时,她哭着说:「对不起,他们把你送给我的言小溯拆掉了。」

而现在,她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没有表情,似乎神出,微白的脸上,泪痕早干了。

他胸口沉闷又心疼,却不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收牢臂膀,拢她更紧,下颌时不时蹭蹭她的鬓角,似乎想给她温暖和力量。

▪️ 凌晨的东海岸,狂风呼啸;

正是夜最深的时候,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光。

甄爱立在峻峭的悬崖上,脚下杂草萋萋,一小块白色的方形石碑,上边光秃秃的,连个字母都没有。

言溯站在她身后十米多远处,一动不动望住她。不知海风里,她这样单薄的衣裙会不会冷。他想过去拥抱她,给她温暖,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知道她此刻最需要的,其实是孤独。

黑色的天地间,只有她一抹孤独而消瘦的白色,她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却字字揪心:

「你总说,女人要有像男人一样坚韧的心性,像男人一样不要脆弱和分心。所以我不能哭,因为你说这是懦弱;我也不能笑,因为你说这是引诱。你说女性化是个不好的东西,所以我不能吃甜食,不能穿有色彩的衣服,不能有洋娃娃,不能碰彩色的东西,连头发都只能束马尾。」

海风卷着她的白裙子和长发,在黑夜中拉扯出一朵凄美的花。

「我不能高兴,也不能生气,不能反抗,也不能不听话。因为你说,所有的情感都是欲/望,而欲/望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盯着脚底的石板,声线渐渐轻颤,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可是,我被你训练得那么听话,那么会做实验,我对人生一点儿期待都没有,为什么我还是那么不幸!! !」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脚踢向石板,却痛得猛然摔倒在地。

她深深地低下头,头都要撞到膝盖上,仿佛肩上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她永远都直不起来。

「现在,你开心了吗?」她目光空洞而笔直地盯着石板,「我沉默克己,不相信任何人;我谨小慎微,不会悲伤不会快乐。你开心吗?」

她突然笑出一声,却格外伤悲:

「我吃了亚瑟给的糖果,你拿鞭子抽我;我不想待在实验室想出去玩,你罚我跪墙角;伯特拉我的手,你把我关进黑屋,说我行为放浪,学心不正……那时候,我才多大……4岁!我拼命地尖叫哭喊,你都听到了吧。我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终于,我受够了教训,再不敢违背你的意思。整整17年,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听话,所以你才从不表扬我;我一直以为是我行为不端,所以他们总爱缠着我欺负我;我以为所有的不幸都是我的错。」

「可现在才知道,全是因为你!是你把我变得这幅样子,才让他们更有想控制的欲/望。现在,我不听你的话了。我会哭会笑,会吃糖会穿彩色还会编头发了,你来打我骂我啊!你罚我跪墙角,罚我关黑屋啊!」

她狠狠一拳捶在石板上,恨得像是要咬断牙齿,

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捶打膝盖下的石板,「因为你,我的一辈子早就毁了!」

言溯见她失控,几步上来将她抱进怀里。本想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说「Ai别这样,不要哭」,却又希望她不要压抑,好好哭一场。

他紧紧蹙眉,内心头一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听着她悲戚的哭声,心底揪成了一个点,痛彻心扉。

她伏在他怀里,小手抓着他的臂弯,呜呜直哭:「言溯,我恨他们,他们为什么是坏人,还把我变成了一个坏人!」

他握着她的头发,贴住她哭得发烫的脸颊,眼眸幽深得像此刻黑暗的天空:「你不是,Ai, 你不是坏人,不是。」

她埋首在他的胸口,哭得伤心欲绝,泪水像河流一样往他脖子里灌,「我好累,真的好累!」

夜越来越深,海风呼啸,她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

她渐渐哭累了,再不说话,只是抱着他阵阵抽泣。她少有情绪波动,这次一哭,眼泪就怎么都流不尽。

泪水渐渐润湿了他的衣衫,黏濡地贴紧他的胸口。他的心像是泡进了她的泪水里,沉闷,伤痛,却无能为力。

他的心像被刀子扎着,深深低头,抵着她湿漉的颤抖不止的脸颊:「Ai, 怎样才能让你不难过?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不难过?」

▪️ 回到家已是凌晨4点,窗外露出了微弱的天光。

言溯拉上厚厚的窗帘,脚步轻缓走到床边,床前灯昏黄,甄爱抱着大大的言小溯,缩成小小一团蜷在他床上。

今晚的情绪宣泄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现在,她安静地蹭在熊宝宝身边,睫毛还是湿哒哒的。

他望着她白皙小脸上斑驳的泪痕,很想摸摸她,终究是怕把她吵醒。想抱着她睡觉,可见她好不容易睡得安稳,还是不忍。

他立在床边看了她好久,直到她渐渐梦深,轻拧的眉心舒缓开,他才安心又难过地一笑,关了床前灯,走到书桌前拿了信笺和钢笔。

书桌上的古典台钟悄然无声地行走,她抱着熊宝宝睡在昏暗的床上,静谧无声;他低头坐在桌前沙沙执笔,侧脸安然而隽永。

言溯写完便趴在桌上睡了,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揉揉眼睛醒来,竟已上午十点多。拉着厚窗帘,光线进不来,只有桌上台灯还开着。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甄爱箍着言小溯的脖子,依旧睡得安然。

都说大哭之后会睡得很好。

他盯着言小溯毛绒绒的大脑袋看了几秒,心想这混蛋熊真是比自己还有福气。

▪️ 甄爱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难过虽然不甘,但哭过闹过,醒来之后,还是要走正确的道路。

她歪头靠进言溯怀里,慢吞吞地微笑:「你放心,我现在其实很开心很幸福,我会继续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的。」

言溯从后边揽住她的腰,欺身压在她的肩膀上,略带骄傲地笑:「哦,这么多正能量,看过我给你写的信了?」

甄爱一愣,扭头看他:「信?什么信?」

「书桌上的。」

「咦,有么?我去找!」

言溯:……

他呕心沥血牺牲睡眠时间写的鼓励信……

▪️ 「我对你表白,然后亲你。经过这两道严格的程序后,就是在一起了。」

言溯说的都是对的。

甄爱点点头:「嗯。我们在一起了。我很开心。」

▪️ 到学校时,校园里到处是鲜花掌声和毕业生。很快和言溯会合,甄爱下车便朝他跑去,他倚车站着,见她过来,直起身走来。

才靠近,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唇角一弯,从身后变出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花,冲她眨眨眼:「小姑娘,毕业快乐!」

甄爱的心突突直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他都像第一次亲吻般怦然心动。

她怀里抱着满满一大束鲜花,开心得直冒泡泡。

他一直都知道,她最喜欢一手都抱不下的礼物,满满当当的,莫名给她一种装不下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淡淡的花香萦绕身边,她低头望着满怀抱的彩色,觉得自己最近像是回到了缺失的小时候,心想事成,无忧无虑,还可以撒娇任性。

她真像被他宠坏了的小姑娘。

他静静微笑着,看她立在夏天的阳光下,抱着花束抿唇轻笑,美得让他心跳都漏了好几拍。他忽而想起一项科学研究,说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深爱一个人,她在你眼中就越是漂亮。

他想:一天又一天,她越来越美丽。等到老了,她会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

他欺身,习惯性地去亲吻她的额头;她却一愣,突然退后一步,朝他伸出手掌心,骄傲地扬起下巴:「礼物呢?」

小家伙一副蛮横的讨债人模样,他扑哧一笑,他真是欠了她的。

他努努嘴:「这花不是啊?」

「你刚才自己说了,这是毕业礼物。」她分得门儿清,「不是每次的见面礼。」

他弯着腰,贴在她耳边,想亲她玉白的耳垂一下,却终究忍住,小声说:「当然没有忘记,过会儿再给你。现在看不出效果。」

他的声音低沉又性感,落在甄爱耳朵里直发痒,她期待着点点头,又问:「言小溯呢?」

言溯把大熊从车里拉出来。

▪️ 还在想着,甄爱抱着大熊蹦到他面前,一人一熊仰着头,神气活现的。他脑子里复杂的思绪全部散开了。

她脸上的每一种表情,他都喜欢。

他一时忍不住,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她乖乖地闭闭眼睛又睁开,安静而柔顺地看着他。

他拂了拂她肩上的长发,问:「不玩了?」

「不好玩,我不喜欢照相。」她瘪瘪嘴,「又没什么好纪念的。」

他心里一动,从兜里拿出手机,搂她入怀,贴近她的脸颊,问:「如果和我呢?」

甄爱一愣,他的手机已高高举起。她看见晃动的镜头里,她抱着大熊愣愣望着;而他抱着她,下颌贴着她的鬓角。

额,平时不觉得;这么一看,好亲密……

她微微脸红了。

镜头里,他的脸真好看,好看得她想咬一口。

他举着手机,就着屏幕里的图像调整角度,下意识把她揽得更紧。

她看着,小声说:「还有言小溯呐!」

言溯鄙视:「它头大,露一只耳朵就好了。」

「好吧。」甄爱看着屏幕,不太好意思地凑去,微微仰起脸贴住他的下颌,抿唇一笑。

咔嚓,非常好看,非常般配。

▪️ 甄爱开始说的要礼物是开玩笑,但到了那天晚上,她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言溯平日里做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在餐桌上放几根蜡烛做成烛光晚餐,气氛就有些暧昧了。

安然闲适地吃过晚餐后直接去图书室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他一句话不说把甄爱搂进怀里,并关掉整个图书室的灯,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图书室里静悄悄的,没亮灯。但夏季的夜色很好,月光穿透彩绘玻璃窗,投下一道道朦胧而迷彩的光。

言溯倚靠着月光洒落的圆形书架坐在地上,甄爱抱着大熊也坐在地上,依在他怀里,歪着脑袋听留声机。

半明半暗中,甄爱心里平静又安详,抬头望天,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夜空中繁星点点。

留声机里女孩儿的歌轻得像纱,最适合这样月光朦胧的夜晚。 Don't you worry, I'll be there for you, I'll catch you if you would fall.

甄爱听着歌词,忽然笑了。

这是言溯想和她说的话么?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仰头问:「你是想干嘛?约会?」

月光下,他的脸更显白皙。他拢住她,散漫地低声道:「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就这样抱着你,感觉挺好的。」

她一愣,再度笑了,歪头贴着他的脖子嗅了嗅,他身上清新的味道真好闻:「我也觉得真好。」

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偎在一起,偶尔蹭蹭他,感觉真很好。仿佛身上的月光都有了柔软的温度。

「对了。」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礼物。」

她松开大熊,让它自己倒在地上,接过盒子一看,是一只复活节彩蛋!

可似乎有哪儿不太一样。

这枚彩蛋大概有男人拳头那么大,蛋壳是珐琅材质,复古又典雅,白色基调,壳上有红色玫瑰,蓝色蝴蝶,绿色小草。

「真漂亮。」她黑黑的眼睛里星光闪闪。

他下巴压在她肩膀上:「打开看看。」

她立刻扭头望他,一脸兴奋:「可以吃么?」

言溯的脸瞬时灰掉,没好气地说:「还给我!」他才不会说复活节那天,她望着彩蛋眼里放光的表情,他一直懊恼又自责地记在了心里。

「不给。」甄爱赶紧一缩,把彩蛋捂在肚子上,「逗你玩呐!」

彩蛋腰上一圈金线和小摁扣,她是笨蛋才看不到。

甄爱小心打开,一瞬间,金色的光从蛋壳缝隙里挥洒出来。

壳里「种」着一朵镂空的花儿,中心一块透明水晶,小花旋转,水晶散着光,一圈一圈,通透的金色像流星一样旋转飞逝,细细碎碎洒满整个图书室。

她望着墙壁上浮动的光影,惊叹:「好漂亮!」

他不自觉搂紧她纤细的腰,贴住她的脸颊,慢慢地说:

「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和尼古拉二世都喜欢给王后送彩蛋。收到彩蛋的人会幸福。传说俄罗斯的工匠曾打造过一枚收录了沙皇家族图片影像的彩蛋。我没有那么厉害的手艺,只能送你最简单的。不过,」

他吻住她的耳朵,「以后的每年,我都送你一颗彩蛋,保证一次比一次精致。或许等到七八十年后,我能送你一个传说。你把它打开时,墙壁上灯光旋转,映着我们一辈子的相片和经历,好不好?」

甄爱望着满天金色的星光,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扭过身子,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咕哝:「言溯,你对我太好了!」

他昂昂头,理所当然地骄傲道:「我就喜欢你一个,当然要对你好!」

「我也只喜欢你一个呐!」她扭头,亲亲他的脸颊,「这个礼物我太喜欢了!」

「哦,因为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纪念。」

甄爱一梗,以后谁还敢说偶家蓝盆友情商低! ! !

他低头,看见她惊诧的眼神,明白了她的心思,再度扬了扬下巴,倨傲道:「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天才。这世上没有我不会的事,在谈恋爱方面,也一样。」

她噗嗤一声,埋头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笑完又仰头看他,可怜巴巴地说:「可是对不起,我没有给你准备一个月纪念礼物。」

他盯着月光下她白皙得几乎透明的小脸,真想说「把你送给我吧」,但终究是舍不得,只说:「那你亲我一下好了。」

甄爱点点头,乖乖凑上去吻住他的嘴唇。

▪️ 还记得那天在他书桌上拾起的信,白色信封,印着红玫瑰封印泥。

质地料峭的纸张,清俊隽永的字迹,依旧中英文加印鉴——

「Ai, 我多么喜欢你。

你经历了最黑暗的苦痛和折磨,却依旧相信最美好的情感,依旧纯良而美好,依旧真实而有尊严。

有人说虽然世界充满苦难,但苦难总是可以战胜的。这句话我愿意从全人类宏观的角度上看,它永远正确,因为人类的苦难总是可以战胜。但这句话放在个人身上,是让人心痛的坚强与挣扎。而从你身上,我看到即使是伤痕累累,你也一次次在沉默中战胜了降临在你身上的苦楚与磨难。从不屈服,从不倒下。

对这样的你,我常怀钦佩。

我相信,这世上总有一群人,在为他们心中的正确,而孤独地行走;偶尔迷茫,从不后悔;偶尔疲惫,从不放弃。正是因为这种信念,每一个孤独行走的人才从不孤独。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相同的坚持。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一直在我身边。

Ai, 请不要害怕,不要自卑。爱默生说,只有战胜恐惧,才能汲取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你过去经受的一切苦难,最终都会变成最重要的珍宝。 Ai, 请你相信,你的人生并不空虚,而是满载着财富。

对这样的你,我常怀敬畏。

Ai, 我们都认为,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要做到这一点,多难啊。那么寂寞的路,谁能坚持?可是你,那么瘦弱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坚定的信念,那么执着的毅力,在无处次失败和看似没有效果的实验中,更多次地坚持!

对这样的你,我常怀爱慕。

Ai, 我真的好喜欢你。 」

每每想起那封信,甄爱便觉温暖到了骨子里。

言溯,曾经,我那么忐忑,那么自惭形秽,那么羞愧自己的过去。可你的喜欢,你的赞许,你的认同,把我从尘埃里拉起来。

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和你在一起时的我自己。

那么光明,那么温暖。

愿此刻永驻。

愿永远和你在一起。

▪️ 广告牌上浓墨重彩的夏日风情冬日雪景,花花绿绿的船上宴会,各种色彩缤纷的室内装饰和食物。

言溯看见时,只有一种感觉:好多颜色!甄爱一定喜欢。

但,甄爱晕船了。

头一天上吐下泻,剩下的日子,趴趴地软在床上昏睡,分不清日夜。

她这次又不知睡了多久,懵懵地睁开眼睛,是下午吧?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她轻轻地歪歪头,发怔地看向言溯。他坐在床脚的单人沙发里,拿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写写画画。

窗外是北方海洋的天空,好高好蓝;床角是他闲散安逸的脸,眉目如画,自成一景。

他做任何事,都是全神贯注的认真,心无旁骛,连谈恋爱也是。

她呆呆看着,真喜欢他这样认真时候的样子;

虽然这几天浑浑噩噩,对他的感觉却朦胧而清晰;晕船反应最重的那两天,她吐得肚子空空,不肯吃饭,他抱着她喂到嘴边,她不听话在他怀里乱滚乱扭气得直哭,可他仍是执拗而耐心地握着勺子,一口口盯着她吞下;

夜里她难过得哼哼呜呜,他搂着她轻声细语,哄她安眠;

白天她睡了多久,他就在床脚坐了多久,她睡得不好,难受地翻滚一下,他便立刻警惕过来低声询问她的情况。

回想起这几天他的温暖与体贴,甄爱心里柔得像春天的水,又有些犯傻,她以往并不是娇弱的女孩子。

从很小开始,感冒发烧都是自己搬着小板凳爬到柜子里找药吃,找针剂自己打针。逃路时,肩膀脱臼是自己接的,中了枪子是自己取的……

很多事情历历在目,却不明白小小的晕船怎么就让她这么脆弱又刁蛮了。

她望着言溯出神,或许是有依靠了吧?

虽然幸福得甜腻,但她不免又自责内疚,她这几天把言溯折磨得够呛吧?

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爬去床脚;言溯听到了动静,缓缓抬眸。

他原极轻地蹙着眉,目光胶在本子上,淡而凉,这一刻,眸光移过来落在她脸上,自然而然,就染了温暖的笑意。

她直接从床脚爬过去他的单人沙发椅。言溯放了本子,伸手接她,把她揽进了怀里,低声问:「还难受吗?」

他的声音纯净通透得像海上的蓝天。

「不难受了。」她不专心地回答,一门心思地在椅子里调整位置,小屁股拱拱,在他腿间找了空隙坐下,这才满意地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地唤一声,「阿溯!」

「嗯?」他低低地笑,一手托住她的臀,往椅子里挪了挪,椅子不大,两人挤在一张,有种心猿意马的暧昧。

她在他脖子上蹭蹭,因为刚醒,鼻音略重,听上去娇柔柔的:「都是我,你都没有好好玩。船票上面写了,有舞会晚宴和好多呢。」

他丝毫不遗憾:「我本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倒是你,」他低头看她,略带担忧,「这么一折腾,我担心你会不会生病。」

甄爱头靠在他肩上:「不会啦,我睡了那么多天,精神都好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温言道:「不过你真的需要出去走走。」

▪️ 言溯从不害怕S.P.A.,甚至隐隐期待过和他们对决交锋,但这次,他暗暗希望不要在岛上遇到他们。

想到这里,他看向甄爱,女孩儿欢乐地伸着手,在海面上抓风。

他心里莫名空落落的,不自禁贴近她的额头,仿佛生怕她会被风吹走似的。可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了,他已经不敢问她。

怀里的人儿抓了一会儿海风,忽然停下来,歪头:「那和我们一起去岛上的,岂不是有很多坏人?」她仰头看他,故作害怕地拍拍心口。

他笑了,配合地说:「是啊,很多坏人。你害怕吗?」

「才不怕呢!」她转过身面对他,搂住他的脖子,骄傲地说,「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低头看她,海风呼呼地吹,海水蓝之上,她白皙清秀的脸美得叫人心醉。他心头一漾,忍不住俯身去吻她。

他扣住她的后脑,吻得激烈而霸道,舌尖长驱直入地吮舔着她的唇舌,动作用力,仿佛像要发泄某种不安与忐忑。就连身体也狠狠贴着她,将她压在栏杆上像要把她折断。

甄爱被他吸得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上半身悬空着像要坠海了。

海风清冽,却远不及他身上男人的味道。她被他堵住了呼吸,吻得心尖都在乱颤。终是支撑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他听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她急促地呼吸着,隔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粉红都未褪去,红着脸瞪他:「你再这么亲,我要晕船了。」

他哭笑不得,抱住她摇摇晃晃。

甄爱也搂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安然闲适地吹海风。

▪️ 落日西沉,大海上一片姹紫嫣红。

甄爱坐在船舷边,趴着栏杆荡着脚,脚底下海水湛湛,浮光跃金,漂亮灿烂得像旧时光。言溯立在她身旁,双手插兜,料峭的海风中,他身形挺拔得像棵树。

一棵海上的树。

他立着,她坐着;看着太阳从头顶坠入海中,这样一起静默无言地看风景吹海风,也是温馨惬意的。

偶尔,他垂眸看看她在海面上欢乐晃荡的脚,心里也跟着放松而快乐。

他想,他真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就他们两个人,然后天天看着她,永远快乐无忧下去。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心也会变得如此柔软温情,其实,他真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他自己。

太阳已经彻底被海水吞没,天空与海洋的颜色陡然间变得深沉,彩色的天空映出了模糊的月。

夏至要到了。

他低下头,脚边的甄爱歪头趴在栏杆上看海,他摸摸她的头发,温柔道:「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去宴会厅吃晚餐好不好?」

「好呀。」她扬起头,笑脸甜甜,被他扶着站起来,「上船这么久,什么活动都没有参加,好可惜。」

▪️ 「那,可以问问你的职业吗?」

甄爱听了,心想逻辑学家,解密专家,行为分析,心理……他一定会选……

「逻辑学家。」言溯不咸不淡地回答。

甄爱微笑,她知道这是他最心爱的学科。

▪️ 言溯默了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Never mind! 当我没说。」

他低下头,不高兴地嘀咕,「我真是脑子不正常才和这种头脑简单的人讨论我最心爱的学科。」

甄爱正咬着他给她切的牛排,听见他不开心的言语,放下刀叉,握住他的手,很兴奋地小声表扬:「可是我都懂哇,我觉得你好聪明好可爱!」

言溯的脸色立刻缓和了,却故作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倨傲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 言溯陪着甄爱去逛街。

甄爱对任何新奇又色彩鲜艳的东西都有兴趣,却因从小养成的个性,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拥有或独占的愿望。很多时候只抱着纯欣赏的态度观看。

可自从和言溯在一起后,这种习惯被打破了。

和往常一样,她欢欢喜喜地看商品,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牵着她的手,自作主张地买下他判断出来的她喜欢的东西。

「阿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串气球?」

「因为你唇角弯了一下。」

「阿溯,为什么要买万花筒?」

「因为你看它的时候脉搏跳动加速了。」

「阿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贝壳手链?」

「因为你抱着它不肯松手。」

「阿溯,为什么给我买那条红围巾?」

「因为你戴着好看……唔,欧文说的没错,你肤色白,戴红色的围巾很好看。」

甄爱这才想起,约莫半年前,在小城冬夜的街道上,她和他玩文字游戏,说「一个外星人偷走了我所有的橘子」;

那时,见面不到半天的他把自己的围巾给她系上,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暖。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随意而主动温暖的男人;其实,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心动了。即使他欠扁地笑话她是竹节虫。

谁会知道因缘巧合,那天她无意间用了江心的打印纸,结果牵扯出那么多跌宕的故事?

她想起旧事,觉得和他一起的日子其实早有缩影,就是当初雪夜里那条安静而柔软的围巾。

言溯看见了路边橱窗里大大的毛绒熊,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望过,目光便落到其他东西上了。他环着她的腰:「你不是很喜欢毛绒熊吗?」

她看那橱窗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语气安逸:「我只要言小溯呐!」

言溯没料​​到这种回答,微笑着轻吻她的额头。

▪️ 甄爱被言溯搀扶着上岸,不小心一滑,手中的红围巾掉进了海里。

浪头一打,就不见了。

甄爱望着被黑暗吞噬的红色,有些难过,言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紧,回去的时候,我们再买一条。」

「嗯。」甄爱有气无力地跟着他上岸,抓着言溯的手,努力往上走,「阿溯,我发现每次你拍我的肩膀,都能给我鼓励和安慰呢!好神奇。 」

言溯握着她的腰,扶她往上,沉默了几秒,才咳了咳,说:「这是因为,我的应激性试验成功了。」

甄爱:……难怪……

言溯犹不自知,解释道:「每次我拍你肩膀的时候,都说一些鼓励和安慰的话;这样下来,久而久之,我只要一拍你的肩膀,就算不说话,你也会感到安慰和振奋。就像你每次给小狗吃东西的时候摇一摇铃,时间久了,就算不给小狗吃东西,你摇铃,它也会分泌唾液和……」

言溯默默住了嘴,察觉到身边的人气氛不对了。

他不作声地抿抿唇,真笨,干嘛要说这些?

他想了想,轻轻拍拍甄爱的肩膀,一下,两下,哄:「小爱乖,别生气。」

甄爱哪里不气他,停了脚步:「我走不动了!」

言溯很会看清眼前形势:「我背你吧!」说罢把伞塞到自己女朋友手里,就蹲了下来。

甄爱望了一眼上边好多级的台阶,又舍不得了;可看他蹲着身子,风衣紧绷在精窄的背上,她又忍不住想试试趴在他背上的感觉。

她箍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他身体的温度隔着半层布料直直传递进她的胸膛,她小脸紧挨着他的鬓角,亲密又熨帖,还有点儿痒。

他走得很稳,仿佛背着他最宝贵的心爱。走了几步,她渐渐滑下去,他拖着她的大腿根往上一送,她像坐海盗船一样被抛起来,落下又撞在他更安全的背脊上,粗糙又柔软地摩擦着她的心怀。

她抿着唇,在心里咯咯地笑,歪头在他耳边吹气:「阿溯,你是第一次背人吗?」

「不是。」他毫不犹豫。

甄爱的心一落,别过头去靠在他的肩膀,小声嘀咕:「你以前背过谁啊?」

「上次你酒醉了,背过你。」

甄爱的心一下子又从低谷飘起来。

风雨的夜里,他呼吸渐渐沉重。氢气球挤着他们两个的头,缓缓摩挲着粗糙的伞面。伞下他们的两人世界变得温暖而蒸腾,她没有要下来,红着脸在他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声音里带着点儿撒娇:「阿溯,以后只许背我哦!」

「好。」他温柔而坚定地回答,「这辈子只背你一个人。」

说完,又自觉而幸福地补充:「只抱你一个人,只亲你一个人,只……」他后面的没说出口,心跳突然快了,却不是因为爬这高高的台阶。

▪️ 她也看懂了密码,浑身冰凉,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谁猛地抓住手腕,一带,她一下子撞进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瞬间心安。

黑暗中,周围的人尖叫咒骂成一片,只有他安安静静地把她搂在怀里,箍着她的头,用力在她鬓角印下一吻。

他牢牢把她束在怀里,那一吻是担心她的安危,是害怕失去。从现在起,任何一刻他都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绝对不会。

而她紧紧搂住他的腰,埋头在他的脖颈间,温柔地闭上眼睛。耳畔他的脉搏沉稳而有力,她忽然心痛得想落泪。哥哥的密码里写了夏至,她才赶在这个时候来,可是她不该来的,不该带言溯卷入这场危机里。

主人借管家之口讲述的亚瑟王故事,以及那串凯撒密码的密钥……

在场的人或许有一部分是来寻宝的,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里面至少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言溯一定会有危险,怎么办?

▪️ 还在想着,有人咚咚咚敲门,不紧不慢,不轻不重。

「谁?」甄爱问。

外面沉默了一秒,声音似乎不高兴:「除了我,还有谁?」

甄爱立刻从椅子里跳起来去开门,就见言溯拖着黑色的小行李箱,笔直直地挡在门口。

她静悄悄看一眼他脚边的行李箱,又抬眸看他,迟疑了半秒:「你……干嘛?」

言溯神色清淡,倨傲地抬起下颌:「来保护你!」

他预想甄爱漂亮黑眼睛此刻应该闪过温柔的期待,但没有,甄爱不明白,呆呆地问:「为什么要保护我?」

言溯脸色微微一僵,正色道:「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我担心你害怕!」

甄爱拧着眉心,更加不明白了:「闪电和打雷不就是两片异性电荷的云撞到一起打架么,我为什么要害怕?」

言溯微微笑了笑,清逸的脸上掩不住一丝挫败,他拍拍甄爱的肩膀:「嗯,不错,我只是过来试验一下。」

说罢,拖着小箱子转身走了。

甄爱奇怪地看着,刚要关门,他又停了下来,转身走过来,站到甄爱面前。

甄爱仰头望他:「怎么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漂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跟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其实,我撒谎了。」

「撒谎?」

「是我害怕闪电和打雷,请你来保护我吧!」

甄爱:……

果真是从不说谎的人么?逻辑学家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啊!他的谎话说得太蹩脚了,刚才餐厅停电的那一瞬,是谁把她箍在怀里镇定地给她力量的?

「我害怕闪电和打雷,请你来保护我吧!」可他说这话时,眼神期待又纯真,像一只蹲在地上对主人说「抱我吧抱我吧」的大狗狗。

甄爱身子一侧,让他进来了。

▪️ 甄爱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套智力木头游戏,便和言溯坐在地毯上玩。可不管是数独解环华容道还是金字塔各种,言溯总是能噼噼砰砰一下子拆成几节,又捣鼓捣鼓几秒钟恢复原貌。跟机器人瓦力一样迅速,还老摆出一副好弱智啊好无聊啊求虐智商啊的表情。

玩了几轮,甄爱十分挫败,倒在地毯上一滚,拿背对他:「不玩了!你这人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言溯探身去捉住她的细腰,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放在怀里,认真问她:「你不喜欢我反应敏捷,难道迟钝就是有情趣吗?」

甄爱躺在他怀里,转转眼珠,言溯迟钝了会是什么样子?她觉得好玩,立刻说:「对,迟钝就是有情趣!」

言溯摸摸她的头:「Ai, 你是我见过最有情趣的女孩儿。」

甄爱:……

她一下子跳起来把他扑倒在地上,真想一口咬死他那张毒舌的贱嘴。

可真扑下去咬住的时候,又舍不得下重口了。

而言溯,对甄爱自然是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就被她压倒在地上,下一秒,她张口就咬过来。他无限放松地躺在地上,背后是软绵绵的地毯,身上是软绵绵的她。

他的身体陡然流过一种陌生的刺激。

甄爱轻咬了他一口,才发现被他嘲笑迟钝后自己居然还亲他,太亏了,本想高傲气势地坐起身,可又迷恋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于是又贪心地啄了几口。

这一啄,撩起了他的兴致。他的手臂箍上她的腰就不松开了,抱着她在地上打滚。

两人跟暗自较量似的,用力地吮咬着彼此的嘴唇,身体也较劲儿地想把对方压下去,斗了半天,几乎把房里滚了一遍。

最终还是甄爱没了力气,呜一声,捶捶他的胸膛,他这才把她放开。

他躺在地上,她伏在他身旁,安静地闭眼不语。

▪️ 甄爱被他握着手,看了他好几眼。他神色不明地咬着下颌,侧脸清俊,透着隐忍的生气。她脑中突然莫名地想,要是言溯没有陪她玩就好了,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没想他突然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沉声道:「不关你的事,不要多想。」话虽带着对自己冷冷的怒气,却又含着对她淡淡的温柔。

甄爱心里一酸,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

▪️ 这时浴室门打开,甄爱慌忙闭上眼睛装睡。

地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

很快,他关灯了。

甄爱有些懊恼,他都不走来床边看看她么?

正在失望时,床的另一半蓦地一沉,甄爱的心一弹,下一秒,他扑面而来地搂住了她,带着浴室里清新的皂香。

甄爱唬了一跳:「你干嘛跑来我床上?」

「嗯,怕打雷。」

他贴着她发烫的脸颊,语气竟透着罕见的慵懒和娇气,仿佛这一刻没了诡异的城堡和案子,他难得地放松。

甄爱一听他的语气,心就甜甜地软了。

她动了动,迎着他的面抱住了他的腰,却意外地触碰到他滚烫又紧实的肌肤,貌似指尖还挨着他臀部微妙的弧线。

甄爱的心砰砰砰,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咽了咽口水:「阿溯啊……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屋里好黑,我怕,」他振振有词,「就没来得及穿。」

甄爱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对手指:「明明是你自己关的灯啊!」

「哦,这样啊!」他一点儿不羞愧,安之若素的,「我只想安安静静抱着你睡觉,所以,不要讲话,乖乖睡觉好吗?」

「噢!」她软软地应一声,闭上眼睛。

过了几秒钟的安静……

「但是,」她在他怀里拱了拱,欲言又止,「阿溯,外面早就没有打雷了呐。」

身旁的男人默了默:「咳,你发现了么!」

她仰起脑袋,望他:「阿溯,你突然间逻辑好混乱哦。」

他完全不在乎:「混乱就混乱吧。我现在想睡觉,还管逻辑做什么?」

「噢!」她再度软软地应一声,闭上眼睛。

又过了几秒钟的安静……

言溯清一下嗓子,

「Ai……」

「嗯?」

「你不是喜欢裸睡的吗?」

「……」

「嗷!」

得寸进尺的人,欠揍!

▪️ 风雨飘摇的夜,古堡里一片静谧。

卧室内温暖而安静,偶尔有紫白色的闪电从厚厚的窗帘漏下来。甄爱躺在言溯熨烫的怀抱里,内心安宁。

她其实怕冷,以为暴风雨的夜,独自睡在清冷孤僻的古堡里,会瑟瑟地蜷成一团。可此刻他在她枕边,呼吸浅浅,平稳而宁淡,透着男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柔弱,

身旁男人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怀抱安全又熨帖,充满了她喜欢的味道,暖进她的四肢百骸,暖得她浑身发烫,想骄傲又得瑟地把手伸到被子外边去凉快;又想整个人缩到他的心里,暖暖地做个窝,再不出来。

她忍不住,轻轻地弯弯唇角。

「睡不着吗?」

他的唇原就贴着她的耳朵,甫一开口,嗓音朦胧又低沉,从甄爱耳朵吹到心尖,她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她很快放松下来,动了动身子。

黑暗中,她抬手摸上他轮廓分明的脸,手感干净而清爽。她拇指还大胆地轻轻蹭蹭他的嘴唇,小声嘀咕,像偷偷讲小话的孩子:「阿溯,我觉得你的身体好热乎,像靠着一个大暖炉。」

「骗人。」他薄而柔的唇一张一翕,在她指尖摩挲,「如果我是暖炉,你为什么不抱我?」

甄爱悄悄地脸红了,哼一声,扭过去拿背对他:「谁叫你不穿衣服的?」

「裸睡有益身心健康!」他轻而易举地把她翻转过来,认真又诚恳地说,「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了。」

谁要和你一起裸睡啊! ! !

甄爱瘪嘴:「那是你一厢情愿。」

他沉默地笑了,环她更紧,黑暗中,语气里也带了笑意:「哦,这样啊!」

半晌,又收敛了,重复之前的问题:「睡不着吗?」

甄爱望天,认真地想了想。

这一想,几秒又过去了……

但这次言溯没有嫌弃她反应慢,而是自己接话:「那就是睡不着了。」末了,又带着极淡的懊恼,加了句,「我以为抱着你,会让你觉得安稳。」

甄爱一愣。下一秒,枕边的人不甘心地继续:「科学研究表示,睡眠不好的女人如果睡在一个安逸又温暖的怀抱里,感到舒适安全,她的睡眠质量就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甄爱哑口,糟了,该不会挫伤他的自尊心了吧?

果然,她还来不及说话,他灰溜溜地说:

「试验证明,我的怀抱对你没有任何安抚的作用。我是一个失责的男朋友。」他几乎沮丧又灰心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临了还不忘骄傲作祟,徒劳地挽回一下, 「当然,只是在这一方面。其他方面,我自认为很称职。」

这番话把甄爱的心情说得跟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她扑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因为你,我感到很温暖,很安全呢!只不过因为在想哥哥的密码,所以睡不着啊!」

怀中的男人僵了一下,尴尬又气恼,气自己:「切!我居然又忘了全面分析。」

「分析那么全面干什么?反正你今天没有逻辑。」她挨着他的脸颊,轻声嘟哝,唇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刚才他的一番科学论证,于她来说,就是好听的情话啊。

黑暗让普通的对话染上了缠绵而亲昵的色彩,黑暗让彼此的触感也愈发明晰而清澈。

她的身子柔柔地盈在他怀里,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一贯克己有度,此刻却无比依恋她身体的馨香。天,他真喜欢这一晚的亲昵。

但他终究是知分寸的,且此时此刻,他更关心困扰她睡眠的问题。

▪️ 「逻辑学家先生呢?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言溯抬眸,平淡道:「没有。」两个字轻轻松松,毫无犹豫。

大家的脸色变得微妙,分明是不相信。

演员轻飘飘地问:「哪有人没有可忏悔的事?逻辑学家先生,不用不好意思。做错事,并不会消减你的人格魅力。」

甄爱之前没怎么认真听话,但关于言溯的她都听到了,她觉得奇怪:「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呢?我就相信他没有做过亏心的事。」

这话一出口,大家的目光更加微妙地看向甄爱,仿佛在叹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真是单纯好骗。

言溯淡淡的,丝毫不介意。他说的是真话,不在乎别人信不信。甄爱信,就够了。

可演员心里跟猫挠一样,很想知道这个看上去极端正经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她妖娆地轻轻含唇,倚在沙发扶手上,嗓音妩媚,「逻辑学家先生不要担心嘛!不是说,有伤疤的男人更性感吗?其实,犯过错的坏男人更讨女人喜欢。」

甄爱拧着眉心,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喜欢坏男人?我不喜欢坏男人!」

言溯垂眸看甄爱一眼,不禁微微笑了,抬眸看演员,神色却冷淡:

「很遗憾,我活着不是为了讨女人喜欢的。

另外,我认为,喜欢是一种状态和观念相似的吸引,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同类。 」

说话间,不经意地握紧了沙发上甄爱的手。

甄爱完全认同他的观念,扭头开心地冲他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他喜欢她,她喜欢他;

他相信她的好,她也相信他的好;

这样就好,他人的意见,谁在乎呵?

▪️ 甄爱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抬起眼眸,一动不动看着他:「你当时,没有看出来他撒谎了。」

言溯内心巨震,盯住她:「没有。」

他有一刹那生气她的质疑,可瞬间被潮涌般的慌乱淹没,他伸手去拉她:「Ai, 我真的没……」

她猛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心于是抓到了空气,空落落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甄爱立在昏黄的烛台之下,微微笑了,看着很是惨淡,让人想哭:「阿溯,我信你。」

言溯的心像是被重锤无声击落,痛彻心扉。

她还在微笑:「阿溯,我不生气,真的。我只是,太多事情,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她说完,转身跑进深深的走廊,再没了踪影。

▪️ 三人很快赶到冰窖门口,管家女仆合力拉开厚厚的大门,白色的冷气扑面而来。

言溯低头就见,甄爱蜷缩成一团,纹丝不动地坐在门边,埋头抱着自己,全身上下罩着细细的冰霜,像是一尊雪娃娃。

只是一眼,他的心都要渗出血来,立刻上前把她抱出来,她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毫无自觉。言溯疾声问管家:「哪个房间里有热水?」而女仆早已迅速地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她脸色青白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又像是化不开的冰雕,周身散发着冷气,冰寒彻骨,全扑到言溯心窝里,痛得他的心缩成了点。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放她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待了那么久。

女仆迅速打开浴室的水龙头调温度。

「恒温35度!」言溯把甄爱抱进浴缸,脱下她的外衣和布裙,拿过花洒,从甄爱的头顶往下浇。她的身体青白而冰寒,温热的水一碰到她便骤然冷却,凉丝丝地滑落。

他望见,她双眼紧闭,睫毛上还覆着冰霜,她哭过……

当时她一个人蹲在冰窖里是怎样绝望而恐惧的心情,他不敢想,心痛如刀割,毫无分寸又手忙脚乱地拉开自己的风衣和里衫,把冰凉透骨的她狠狠摁进他光露的胸怀里。

温水哗哗地流,怀中的人还是冷得透心。

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见状全惊得目瞪口呆。

作家见言溯脸都白了,赶紧去拉他:「她现在体温太低,泡在水里就好,你这样抱着会把自己冻伤的……」律师和主持人也来拉言溯。

「滚开!」言溯怒喊一声,甩开他们,瞬间爆发的怒气惊呆了所有人。

言溯衣衫凌乱,湿漉又狼狈地跪在浴缸里,怀里搂着昏迷的甄爱,像极了走投无路的受了重伤的困兽。虽然脸色苍白,在看不见的某处伤痕累累,却固执,不可侵犯,带着一触即发的仇恨,就像一只守护同伴的狼。

绝对,不离不弃。

▪️ 水位缓缓上升,言溯坐在浴缸里,紧紧搂着他的甄爱。

贴贴她的脸,还是冰冰凉凉的,让他心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绵绵的凉凉的,趴在他怀里。虽然还是凉丝丝的,但明显有了回暖的迹象。

「升温,43度。」

女仆照做。

彻骨的寒意渐渐消散,可他心头的恐惧一直萦绕,他害怕得牙齿打颤,直到某一刻……

怀里的她动了动,人还意识不清,却喃喃地唤他:

「阿溯……」

言溯内心巨震,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庆幸的感觉,脑子里紧绷的弦啪地断开,可低头看她,她又蒙蒙地闭上眼睛了。

他扶住她的头,将她整个泡在满满的热水里,又道:「热开水!」女仆立即递来玻璃杯。

他轻轻吹散热气,含住一口热水,凑到她嘴边,一点一点送进她嘴里。熨烫的水缓缓流入她的身体,温暖如春风化雪般拂遍全身,渐渐流窜到四肢百骸。

甄爱再度缓缓地睁开眼睛,虽然意识迷蒙,却知道自己回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泡在暖暖的水里,还有他的怀抱;侵入体内的严寒也逐渐驱散,慢慢被一种温热的感觉替代。

面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脸,苍白而英俊。他吻着她,和往常一样,干净的香味,温暖的鼻息。

而言溯喂她喝完半杯热水时,感觉她的眼睫毛在他脸上闪了一下,又轻又痒。

他猛地抬眸,就见她眼珠漆黑,像水洗过的黑曜石,纯粹而专注地看着他。嘴唇依旧苍白,却微微笑了:「阿溯,别担心我。」

他呆呆的,看了她一秒,如获至宝般欣喜若狂,再度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咬着牙半天说不出话来,隔了不知多少秒,说的却是:

「恒温,47度。」

怀里的女孩忍不住轻轻笑了声,呼吸很浅很慢,声音断续而柔弱:「我不会有事。」她仰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笑:你这么着急,我怎么会有事?

他托着她的后脑,还不忘把她泡在温热的水里,胸腔里隐忍着莫名的情绪,嗓音哽咽:「Ai, 再叫我一声,我的名字。」

她一愣。

看不到他的脸,却竟然听到了哭音?

她的心像被谁狠狠扯了一下,很乖地照做,只是声音还有些虚弱:

「阿溯!」

「诶。」

「阿溯!」

「诶。」

「阿溯!」

「诶。」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觉得眼睛里的冰像是融化了,酸酸的盈满了眼眶。

他才不会不来找她;

他从来不会放弃她;

有他在,她怎么可能下场凄惨?

▪️ 突然,他欺身抱紧她。

“噢,抱歉。”他蓦地松开她。甄爱没了依附,直直往水下沉,他一惊,赶紧捞起她。

心跳如鼓。

确定关系后,一直都是礼貌地接吻,从未像此刻这么激烈。

两人傻愣愣瞪着,一声不吭。

有人轻敲浴室门,女仆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早出去了。

言溯赶紧把浑身无力的甄爱扶好。

管家和众人带着被子热水袋来了,幼师还拿来了干衣服。

言溯不太领情,接过东西,一句话不说把大家关在浴室外。

甄爱虽醒了,但体温很低,四肢也使不上力气。言溯给她脱衣服擦身体,起初还不觉得,只认为这是一种正当的救人方式。

教科书上说,缓解冻伤接下来的步骤是脱了衣服把身体擦干,再睡进温暖的被窝。

言溯给她脱去试衣服,手不自禁抖了,脸渐渐红起来,目光尴尬地到处飘,仿佛偌大的浴室找不到安置之处。

甄爱坐在水里,困窘又愣愣地瞪着眼睛看墙壁。心跳得一团糟,无奈体温还低,脸都红不起来,真是厚脸皮。

两人都很窘迫,言溯不自在地咳了咳:“你自己脱剩下的……”

甄爱低着头点啊点:“好啊。”

他扯一条浴巾铺在地毯上,把她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干燥的浴巾上面。

出了水,她蓦地浑身一抖。他知道她是冷了,迅速用大毛巾裹住她,搓搓她的头发,又开始擦拭她的身子,像擦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言溯体内的血直往脑子上窜,刚才抱着她全身冰凉,此刻却浑身发热。像被毛毛虫刺了,又痒又辣。

他默念无数遍克制,拿毛巾裹住她,搓了搓。甄爱羞得浑身轻颤,埋头在他胸口,不敢抬头。

他低头给她擦脚,她的肌肤还是凉丝丝的,像从冬日溪水里捡起的玉,可他的手心烫得像夏日正午阳光下暴晒的柏油路。她觉得痒,微微一缩,小脚像鱼儿一般从他手心挣脱。

言溯收回手,拿毛巾裹着甄爱,小心翼翼抱起送到垫着热水袋的被子里。她从毛巾里溜出去,缩在被子中,乖乖不动了。

他再摸摸她苍白的脸颊,觉得还是有些凉,便换了条干毛巾,给她搓头发。

甄爱安逸地闭上眼睛,有种极其舒服而惬意的痒。她真喜欢被他爱抚着摩挲的感觉。

直到把她的头发擦得半干,他才起身给自己换衣服。

四周好热乎,甄爱朦胧想睡时,脑袋上温柔的抚弄停止了。他走了?

她挣扎着清醒,困难地抬起头仰望他,见他脱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他立在朦胧的灯光下,身形俊美,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宽肩窄腰,线条流畅,非常性感。

他侧背对她,歪着头,只是简单地擦头发的动作,却牵动全身的肌肉线条,精实而不突兀,仿佛蕴含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甄爱的心烫烫的,深感这件令人骄傲的艺术品是自己的,满意又赧然地收回目光。

他不经意略微侧过身子,她的目光刚好从他腰间掠过,她的心好似突然被捶了一下的鼓,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赶紧缩回去闭上眼睛。

慢慢的,脸上开始有热度。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换了干衣服,坐过来她身边,静静守着;她也平复了做贼似的心绪,见他只穿着薄衣,有些心疼:“你来和我一起吧,被子里面很温暖呢。”

言溯进了被窝,搂住她的身体。他紧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半秒,终于长长舒一口气,非常放心:“Ai,你终于脸红了。”她终于恢复了血色。

甄爱窘得无地自容。她脸红不只是因为恢复。

“身体里还凉凉的,好难受。”她轻声嘤咛。

他把她拢在怀里,拉紧被子,只露出彼此的头,温热的手指在她背上轻抚。

她想要躲避,他拦住,声音很低:“别动。”他说,“我的手很温暖。”她真不动了,红着脸窘迫又懵懂地看着他。

他的手的确温暖,拇指轻缓抚摸她冰凉的背,很热乎。

被子里严严实实,渐渐热气蒸腾;被子外边,露出两个脑袋,安安静静。他的脸颊红了,眼眸却极为安静澄澈。而她躺在他怀里,分外温暖,缓缓入了梦乡。

恢复体温后,甄爱清醒过来,觉得这样和他抱着很不好意思,忙扭过身去,又被他拧回来紧紧抱住:“不要乱动,热气都要跑掉了。”

他声音很低,像在哄小孩儿;

甄爱一下心软,乖乖偎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动了动,低下头抵在他胸前,嗡嗡的:“S.A……”

“嗯?”

“你为什么,”她欲言又止,脸颊发烫。

“你想夸我温柔?”

甄爱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嗯”一声。

言溯唇角的笑容缓缓舒展,认真解释:“因为我对女性心理比较了解。”

甄爱抬头,诧异。

“书上不是说女性喜欢轻柔的抚摸和温暖的怀抱吗?”

原来如此……

“Ai,我知道你很害羞,这样抱着你,你都会紧张。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以后或许会发展到那一步。你放心,不要怕。鉴于我出众的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到那时,我一定会有更好的表现。让你心服口服不能自已地夸我‘好厉害’‘太棒了’所以……”低调而简练地总结,“敬请期待。”

这么科学又认真地讲述如此情色的话题,真的没问题?

他没有半点害羞或开玩笑的意思,很认真,做了初步试验,然后进行心灵安抚,其次介绍自己的功能进行推销,最后得出预想目标。

甄爱默默闭上眼睛,睡死算了。

她静静窝在他怀里,迷蒙地睡着,身体渐渐回暖。过了不知多久,她无意识地抬起光溜溜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亲昵地摸他的发。

他的头发是湿的,摸上去一点儿不扎手,很柔软,就像和她在一起任何时候的他。

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能本能地抱她更紧。

▪️ 一片漆黑中,只有这一点光,像靶子上的中心红点。

甄爱察觉了,不及反应,言溯飞速把她扯到身后。慌乱中,甄爱听见什么东西乘风破浪般“嗖”地飞过来,没了踪迹,也没伤到她。

言溯箍着她的手腕,低声在她耳边:“嘘,别做声。我没事。”

黑暗中,甄爱一动不动靠在他胸口,听着耳边他深深的呼吸声,她骤感安全。

▪️ 言溯心疼地把甄爱揽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好,听你的。”

所有人拿了烛台,一路不多话地往回走。

言溯拉上甄爱走在最后,他摁着她的手腕,让她落后他半个身位,仿佛时刻准备着,前边如果出事,他会立刻挡在她身前。

甄爱拗不过他,只能顺着他。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他异常安静。不像前几次有人死亡时他会隐忍怒气,也不像听大家聊天时不动声色地思量判断。

此刻的他静得像潭深水,波澜不起。唯独掌心的力量大得惊人,像要把她的手腕掐断。

这种静让甄爱觉得陌生,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一路不再说话,也没和她有任何交流。

▪️ 他抓住甄爱的手腕:“我们回房。”

这一抓力度之大,让甄爱惊讶。她瞬间感觉到他的匆忙和慌乱,仿佛要逃离什么。外表看上去依旧镇定,可莫名悲哀的情绪从他的掌心蔓延。

甄爱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

其他人面面相觑。

作家追上去:“逻辑学家先生,你不和我们一起了?”

言溯急速的脚步顿住,甄爱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他背对众人,嗓音平淡:“我想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分明平平静静,听上去那么伤感,叫人心酸,“与其一个都保护不了,不如保护最重要的。”

说完,拉着甄爱走了。

▪️ 才一进门,甄爱就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奇怪?”

他没回答,背身对着她,稳稳地锁上房门,又极其缓慢地回身,像个虚弱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房里没开灯,他颓然靠在高高的柜子旁,淡淡笑着看她。

天光微弱,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甄爱立刻开灯。

他倚在柜子上,侧脸白皙而柔弱,右手颤了颤,手指松开,一只剩了大半截的木箭从他黑色的风衣袖子里掉落到地毯上。

前端被折断,裂口上还粘着血。

甄爱仿佛明白了,疯了般扑过去拉开他的风衣,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他的左胸口赫然大片鲜红的血渍,锈渍斑斑的箭头整个隐没进去。

她惊愕抬头:“S.A.……”

这就是刚才黑暗中他给她挡下的?

他强作若无其事走了那么久!

一路上他牵着她走在人群最后,心里多么悲伤害怕?

难怪那时他的手那么用力,隐忍着颤抖,是不是在怕如果再来一次攻击,他守不住她?

“嘘!别做声。”他食指比在她唇边,脸色白得像纸,还淡淡笑着,“我没事。”

甄爱眼泪都出来了,往外跑:“我去找管家先生和女仆小姐。”

“别……”他拉住她,多说一个字都费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了伤,不然,我就真的护不住你了。”

他苍白笑着,心痛难当。

外面那些人里,除了凶手,还有组织的杀手;除了组织的杀手,还有……

他之前一直没想过,亚瑟竟也亲自来了。

他的甄爱,他该怎么护住她?

到了现在,他还在考虑她的安全。

▪️ 甄爱眼泪愈发大颗地往下砸;他微弱地笑笑,长指拂去她的眼泪,又从兜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刀,塞到她手里。

甄爱抹眼泪:“这不是杀死医生的手术刀吗?”

“嗯,刚才去找你的时候,担心凶手身上有别的武器,就把医生的刀拔下来了。”言溯握紧她的手,“Ai,帮我把箭头取出来。”

甄爱一怔,立刻摇头:“风雨小了,我们坐船离开吧,现在就走。”

言溯握住她的后脑把她拉回来,低声:“走不了了。”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眸光依旧清澈,看进她心底。

“Ai,认真听我说,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箭头没有碰到动脉,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心脏,只是刺到肌肉里去了。流不了多少血。”

▪️ 她扶他坐下,小心翼翼替他脱掉衣服查看伤口。

目测箭头大约两厘米宽,深度相当。和言溯说的一样,伤口在心脏下方,两根肋骨之间。鲜血缓慢而不停地往外渗。

初始的心痛和惊惶过后,甄爱冷静下来。

言溯说的完全正确。必须尽快把箭头取出来,虽然留在里面会放缓流血速度,但会大大增加感染并发的风险,等四五个小时,根本熬不过去。

甄爱初步观察了伤口,心里大致有谱,对言溯点头:“好!”

她垫好被子,扶他躺下,从柜子里拿出应急箱和急救箱,把房间收刮一遍。凹面镜,手电,棉花酒精,绷带止血带,蜡烛打火机都有了。

她用烛台架好凹面镜和手电,确保照在言溯胸口的灯光足够明亮,点了酒火给手术刀消毒。

一切准备就绪要动刀时,甄爱蓦地意识到,没有麻醉剂!

认真一想,7号堡是做实验的地方,乙醚,盐酸普鲁卡因,苯巴比妥钠,氨基甲酸乙酯……实验室里一定能找到哪怕一种。

可还没起身,脚腕就被他握住。

胸口聚集的强光一对比,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我不需要麻醉药。”

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声音颤了:“不用麻醉?你知道有多疼吗!”

“我知道。”

他淡淡拦下她的话,断续地说,“你知道,我在城堡里找不到你时,那种绝望的心情吗?知道我听说你被关在冰窖里时,那种痛苦得想死的心情吗?”

甄爱梗住,泪水再次弥漫上来。

“可S.A.,真的会很疼。我这次小心,保证不会出事,好不好?你让我去拿麻醉剂吧。”她带着哭腔要挣脱缠在脚腕上的手,可他死死箍着,没有丝毫松动。

“比起躺在这里,担心你找药的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回不来;比起这种煎熬折磨,我觉得,挨几下刀子算不了什么。”他唇色惨白,竭力笑得轻松。

“不信我们打个赌,我一定不会喊疼,或许还能边动刀子边讨论谁是凶手。”

他若无其事地作轻松,她却笑不出来。

▪️ 她伏在他肩膀上,扭头。

他的侧脸落魄而虚弱,垂着眸,神色不明,没有一丝情绪,却让甄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想起他在走廊上的话:“我想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S.A.,不要难过。我听你的话,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挪过来,落在她脸上,清淡一笑,极尽苍白。

甄爱起身,所有心思专注在他的左胸。箭头生了锈,掺杂着破碎的衣服布料。

她从酒精碗里拿了棉花球,替他清洗伤口,才碰上,他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胸肌一瞬鼓起,鲜血染红整块棉花。

她咬牙不去看他的脸,低头拿酒精棉用力擦拭伤口深处,他再度一颤,拳头抓着被子,指关节森白,青筋都鼓起了。

甄爱心在打颤,手却很稳,微微眯眼,动刀极快,一下就剜下他胸口一小块受伤的肌肉组织。手下他的身体绷得像拉满了弓的弦,随时会断掉。

甄爱实在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疼得唇色惨白,嘴唇都快咬破了,紧蹙的眉心全是汗。再这么一刀刀下去,他迟早会活活痛晕。

甄爱拿手指比了一下他的伤口,心里有数。

言溯在剧痛过后,见她停了,垂眸看过来,声音断续,却强制着平静:“我,没事。”

甄爱没回答,忽然俯身下去,用嘴堵住他苍白汗湿的唇。

言溯起初是懵的,还沉浸在爆炸般的疼痛里。渐渐,像是心神回窍,眼神也有了焦距,就见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得像夜,异常宁静。

他有一瞬间忘了疼痛,甚至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本能地想去迎合她。

而她感应到后,黑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一狠心,薄薄的刀片刺进他的胸膛,2厘米,手法稳健地绕着箭头周围的血肉画了个圈,干净利落。

刀口一挑,箭头布料混着模糊的血肉被掀了出来。

言溯瞳孔一黑,只觉所有的神经都在那一刻断裂,条件反射地狠狠吸住她的嘴唇,甄爱痛得差点儿扑倒。

他却在一秒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迅速松开她。

他整个人狼狈虚脱到了极致,仍旧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心跳很快,呼吸却极缓,一点一滴地忍着剧痛。

这一番折腾,甄爱也大汗淋漓,却不敢松懈。她很快起身,看他的伤基本挖干净了,迅速给他上药,绑好止血带。

一切完毕,她累得像脱水的狗。而他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安静而虚弱地看着她。

甄爱俯身凑近,他的目光跟着她静静地抬起,清亮又湿漉。

她拂了拂他汗湿的发,嘴唇贴着他的脸,轻声哄:“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他嗓音微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甄爱再度一梗,她早该知道,他天性如此固执。

她不劝他了,从洗手间打来温水,给他擦脸擦身子,又把自己清理一遍。

她担心他疼痛难忍,便和他说话分心:“怎么样?有一个会动刀的女朋友,是不是出门在外都不用愁?”

他没力气说话,但唇角微扬,眼中闪过星点的笑意。

她得意地抬抬下巴:“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他还是看着她笑。

甄爱见他嘴唇干裂,想起他喂她喝水的情景,心里一动,拿了一小杯温水来,嘴对嘴地送进他口里。

或许因为太虚弱,他少见的温顺而柔软,很乖很听话,任由她摆布。

她一点一点将水送进他嘴里,还不舍得离开,轻摇着头在他唇间摩挲:“不给你喝太多,只润润嗓子。”

他回答:“好。”

她低着头,莫名喜欢他此刻的柔弱,又补充一句,“还有嘴唇。”

言溯凝了半秒,忽而笑了:“你的止痛方式很有效,我很欣赏。”

甄爱眨眨眼睛:“只对你哦。”

“那当然。”他挑了眉,苍白的脸上有种另类的美,“别人配不上。”

她乐了,咬着唇直笑,在他脸上蹭蹭好几下,又深深吸了口气,喃喃地说:“S.A.,我真喜欢你的味道。”仿佛不够,再重复一遍,“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言溯沉默了,决定自己不能欺骗和隐瞒甄爱,于是认真而诚挚地说:“Ai,其实人身上有味道是因为人的毛孔会出汗。”

“所以……”甄爱脸灰灰地看他。

不破坏气氛会死吗。

某人赶紧解释:“但你别误会,其实人的汗液是无味的。但皮肤上的细菌改变了汗液的化学结构,这才有了味道。”(还不如误会)

他坦诚地看着她,很肯定,“所以,你其实是喜欢我身上的细菌。不是我。”

“……”

要是别的女人,早无语了;但……

甄爱愣了一秒,大彻大悟地点点头:“这样啊。”摸摸言溯的身体,“那你哪天给我提取了去研究。我就种几万株细菌出来,放在家里。”

言溯:“但我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喜欢你的。”

甄爱:“那把我的也种一点儿出来。”

“好。”言溯点头,“可是要浇汗水。”

“……”

说完,他略微皱眉,自言自语:“我尊重你的兴趣,但其实我本人非常讨厌细菌。不干净,很不干净。”

他凝眉沉默半晌,“双歧杆菌除外。”

甄爱趴在旁边,歪头:“还有乳酸菌。”

“哦,那个我也喜欢。……不然就没有酸奶了。”

甄爱撑着下巴,抬头望天,“我还喜欢金黄色葡萄球菌,颜色好漂亮。”

“不要被外表迷惑,它是坏的细菌。”

两人细细碎碎地聊天,一小时后基本达成了一致。

他们共同喜欢的细菌有379种,甄爱单独喜欢的7137种,言溯单独喜欢的0种。

甄爱把她喜欢的列举一遍之后,口干舌燥地喝了好大一杯水,然后发现言溯竟然没睡着,还听得津津有味。

她觉得,他们真的是彼此找到了真爱。

▪️ 言溯轻咳一下,咽了咽嗓子。

甄爱盯着,见他的脖子上一块圆圆的球形物滚了一圈,安静了。她忍不住拿手覆上去,捂住他的喉结:“为什么它叫adam’s apple,好可爱。你再动一下。”

言溯顺从她的意愿,再度吞了吞嗓子。

他硬硬的圆溜溜的喉结隔着熨烫的皮肤,在她手心里来回滚了一圈,像只可爱的小鼹鼠。

▪️ 言溯不知不觉轻轻覆住肩上她的小手,眸光冷静:还有一个小时,要怎样才能把甄爱安全送到警方手里?

甄爱搂着他的肩,歪头靠在他的肩头,垂着眼眸:只剩一个小时,要怎样才能不让言溯的前途毁在这座岛上?

言溯和甄爱各自猜想,却很长时间内静静的,没说话。

甄爱感觉她怀抱里的男人冷了下来,她知道,他想出去了。

自身的伤痛和她的安全压抑他那么久,他还是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外面的人一个个死去。她知道迟早拦不住他,下意识揽紧他的肩膀。

▪️ 言溯摁住她的手:“我们带上其他人一起走。”

甄爱掩饰住心里的咯噔:“嗯,我们去找大家。”

“我去找,你留下。”言溯起身站直,脸色依旧苍白,俯视她。

房间里一片沉寂,好几秒内,两人都没说话。

他看住她清丽的脸,抬手去抚,低声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甄爱早看出他的心思,心里钝钝的痛,却没揭穿,也没反驳,小声问:“在这儿等你?”

“去我的房间。别人不会以为你在那儿。”

甄爱不语,他真会利用人的惯性思维。如果他真出了事,别人也不会想到,她待在一开始他就没住过的空房,至少可以等到四五十分钟后警方上岸搜索城堡。

任何时候,他都为她做好了打算。

她不想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也不想任性地坚持同去,给他造成心理负担。

在他内心煎熬左右为难的时候,她才不要委屈又担心地说:不要去,让我和你一起去,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说这些话。

所以,她没有拒绝,仰头微笑:“好。”

言溯不说话,拇指在她柔柔的脸颊上摩挲。

他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是最契合的。他真喜欢她这样的个性。情浓时,温柔依赖;遇事时,干净利落。爱得没有任何负担。

言溯拿起风衣,心有所思;甄爱从他手中接过,帮他穿衣。剪裁合身的风衣一溜地窜上身,她替他理好领口,又拂了拂肩上的褶皱,弄得衬直笔挺。

他的目光始终笼在她安然的脸上,末了,重重握住她的手,有些艰难:“Ai,对不起,我……”

“我知道。”她仰头,笑望着他,“S.A.,我们都很清楚,你不是那种为了个人情感就置他人生命于不顾的人。你也不是能对杀戮视而不见置之不理的人。看着清高骄傲,其实真爱多管闲事。”她瘪瘪嘴,又忍不住笑,“可正是这样的你,我觉得很好。”

甄爱定定看住他:“S.A.,我不认为男女之情是生活的全部,也不希望因为我们在一起,反而牵绊你,让你割舍心中其他重要的思想和情感。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在他手心抠了抠,“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言溯欠身,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翼碰着她的鼻尖,缓缓摩挲。她的眼睛乌漆漆的,很干净,一眼看到内心。

他不知道,在她的眼里,他的眼神是否像他此刻的心灵那么纯粹而虔诚:“Ai,我这一生只吻过一个女孩,我想带她回家,然后,剩下的一辈子,都在一起。”

这是一句质朴的承诺。

甄爱眼睛泛酸,却固执地睁着,咧嘴笑:“我批准啦。”

他也笑了,牵住她。出门去,走廊上空落落的,房门紧闭,一个人影都没有。

▪️ 言溯握着甄爱的手,很紧,一路脚步沉稳,把她送到他的房间。进屋锁上门,看一圈,没有异样。

他这才退到门口,扶住她的肩膀,眼中千言万语,仿佛生离死别,最终只有一句:“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护你自己。”

甄爱心一酸,笑容依旧灿烂,轻松反问:“我哪会有事?”

言溯深深看她,终于转身离开。

他的身体还在伤痛中,转头的侧脸那样惨白。甄爱心里再次咯噔。

“S.A.。”她扶着门,轻声唤他。

他回眸,俊颜如画。

她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等你哦!”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抬手对她招了招,再度离去。他没有告诉她,那声枪响是有人在召唤。面前是一场阴谋,他却不得不去。

甄爱含笑一直看他消失在转角,才敛了表情,关上门。

▪️ 只要他抓到亚瑟,甄爱就不会被带走。

可如果失败,甄爱不见了……

这个想法让言溯的心陡然被什么扯了一下。

如果她不见,他会翻遍全世界把她找回来,哪怕用一生的时间。

▪️ “请你放手吧,她已经很痛苦,不要再折磨她了。”

亚瑟脸色阴了,不以为然:“5年前,她从来不知什么是痛苦。是外面的世界在折磨她。想要越多,期望越多,她才越痛苦。没有你们的教唆和引诱,她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女孩。”

“甄爱她有权利追求她喜欢的任何事,任何方式的生活!”

“真正适合Cheryl的,你们谁都不会懂!”

两人虽然爱着同一个女孩,但观念和方式截然相反,谁也不可能说服另一个。

很长的时间内,两人都沉默。只有清朗的海风从微波的海上逆着石阶吹上来,吹动短发飞扬,衣角翻动。

▪️ 起初关她,要好几个大人拧着她的脖子,她又哭又叫,乱踢乱打,蹭在地板上被人拖几百米。后来,她不哭也不叫了,自己平平静静地走去,关上门。”

言溯听到后面这句,胸口疼得要裂开。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6,7岁的小女孩,束着利落的马尾,穿着小小的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沉默无言走在空空的走廊上,小脸漠漠平静,带着死寂而驯服的气息,自己走进黑屋,毫无抵抗地关上门。

他想起甄爱妈妈的墓碑前,她失控地踢着石碑,哭喊:“我就是不听话!你从墓里出来骂我打我呀,你把我关进黑屋子啊!”

他的心一扯又一扯,痛得无以复加。

▪️ “你对人的心理和行为很有研究,应该听过马戏团小象。”

言溯当然知道,那是心理和性格成长上经典而极其残忍的一个故事。马戏团小象从出生就绑着锁链,它力气小,一次次挣不开;等长大了,却习惯了,有能力挣脱,却早失了信心。

他声音很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她是人!不是实验对象!”

亚瑟收回目光,望着海上渐近的船只:“她在那个世界长大,简简单单地活了那么多年,这样一辈子也很好。她太柔弱,太胆小,外面的世界,你们的世界,根本不适合她。她会好奇,但过久了,只会留下伤害。”

“不,她不是。”言溯出奇地肯定,“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扭头看向亚瑟,眼眸坚定而平静:

“在枫树街银行,我就和你说过,即使在危难关头,她也是一个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女孩。她是一个聪明智慧,勇敢坚强的姑娘,总是在不经意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就像刚才你说的,她把你的杀手扔进了海里。”

虽然他还是会担心,但……

“最重要的是,她因为发现自己的力量和坚强而开心,而快乐。她喜欢自己独立自信的样子。亚瑟,她不是马戏团里被锁链困住的小象了。”

亚瑟绷着下颌,良久阴郁地沉默着。

这正是他最担心最惶恐的,却被言溯一番话挑破。

他真恨他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不需要他保护了,再也不是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就好像,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

▪️ 急速的奔跑让他伤口裂开,鲜血透过衬衫渗出来,他犹不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

脑子里全是甄爱昏迷在浴缸里的画面,水漫出来了,她却沉在水底,双眼紧闭。

甄爱,她到底在哪里?

几千个房间,几千个浴缸,亚瑟把她放在哪个房间了?

该死!他留下甄爱的时候,凭什么认为他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

一瞬间,他蓦地明白了亚瑟的心情,飞快跑去最后面管家的房。

推开门,心就落下一半。

甄爱静悄悄睡在被子里,海风从窗外进来,吹着纱帘从床中央飘过。

言溯缓步走过去,她睡得安然,唯小脸素净,面色苍白,他不免提起心来,手指抬起,碰碰她的嘴唇,几秒后,感应到她温温浅浅的呼吸,羽毛般撩过他的指尖。

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他记得Alex曾笑他清高,不理会女生的追求。那时他回答:“感情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让一个逻辑学家研究感情,哼,浪费时间!”

谁会想到,现在,从不容许自己犯错的他,在这个问题上,心甘情愿栽了跟头。

▪️ 言溯走回床边,略微迟疑,轻手掀开被子一角。甄爱穿着白色睡袍,蕾丝领口宽松,露出深深的吻痕。

指尖落在蕾丝上,顿了良久,最终没有拨开一看究竟。

他大概猜得到甄爱和亚瑟的过去,不知她在组织里被囚禁的那段时间,究竟受了哪方面的伤害。而刚才亚瑟对她做了什么,不得而知。

不论发生过什么,他不介意,也不记怀。唯独怜惜与心疼。

她睡颜安静,他也钻进被子,忍着胸口的疼痛侧过身子,手臂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温温的,微微起伏。

她还活着,幸好,足够。

他把她往身边拢了拢,挨着她的耳,轻声:“Ai,对不起……对不起……”

被子里,她的手忽然一动,探到肚子上,攀住了他的手臂,没有力气,很轻很缓地抓了一下,挠痒痒似的。

他抬眸,她仍是闭着眼,睫毛又黑又密,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喃喃低声:“S.A.。”小手双双认主似地又抓抓,趴在他手臂上不动了。

他唇角极浅地弯了弯,安然闭上眼睛。

他也累了。

▪️ 博士毕业时,本科女生抱着毛绒玩具照相,Chace说:“那个小天才如果上学的话,这个年纪也该毕业了。”他叫上言溯去了玩偶店。

言溯以为他给邻居小女孩买玩偶,拎了巨大的熊,说:“喏,小家伙都喜欢大玩具,心理上有安全感。”

巧的是,遇到甄爱后,他送了她同样的大熊。

原来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就有联系了。

▪️ 冬天认识言溯,夏天解开哥哥的密码,以后还有怎样的惊喜?

她很期待。她的生活,开始变成彩色的了。

这么想着,心头忽而划过一丝阴影。她和亚瑟的事,言溯肯定知道了,可两人都避而不谈。侧头看他,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睫毛下有淡淡的阴影。她知道他累了,小心翼翼拿毯子给他盖上。毛毯才落到他身上,他睁开眼睛,眸光明澄盯着她。

甄爱以为吵醒了他,有点窘。

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这种地方我睡不着,在思考问题。”

甄爱心一跳,小声问:“思考什么问题?”这一刻,她变成了小女人,忧心他是不是在考虑亚瑟和她的事。他坦然道:“在考虑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密码。”

甄爱:“……”

她高估他的情商了。他的脑袋,当然时时刻刻装着密码。

“嗯,”她下意识挪了挪身子,仿佛座位上全是刺,支支吾吾的,“在岛上,你不问我么,那个……”

言溯盯着她拘谨又惶然的样子,静静的,明净的眼中浮起清浅的笑意,说:“不问过去,不惧未来。”

8个字,堵住了甄爱的口,打消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他重新闭上眼睛,安然自若。

甄爱靠进椅子里,心里柔软得像温水淌过。她塞上耳机,闭了眼睛。

▪️ 直到跟着园长和幼师走进游戏室,看见满地乱跑的小东西们,他才瞬间皱了眉,转身出去:“一群满地滚的小土豆。我不喜欢,交给你了。”

甄爱立刻把他抓住:“不许逃跑。”

言溯显然不喜欢她的用词,挑了眉:“不是逃跑,是自保。”

“你怕小孩子?”

他脸上挂不住了:“不是怕,是排斥。”

“你的语言真匮乏,总是找不到恰当的词。”言溯嗓音冷淡,恢复了机器人的表情。

“命题A:小孩子是世界上最没有逻辑的生物;

命题B:言溯排斥一切没有逻辑的生物;

结论:言溯最排斥小孩子。

推理完毕!”

游戏室里扭在一起的小土豆们一瞬间鸦雀无声,全仰望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珠像葡萄,望着言溯,好奇又懵懂。

幼儿园园长一脸惊悚:上帝啊,这个年轻人在孩子们面前说的什么造孽的话!

甄爱直觉园长阿姨想敲言溯的头了,赶紧把他拉到身边,歉疚地看一眼一屋子表情呆呆的小豆丁们,对阿姨解释:“他说的‘YANSU’是他家养的一只小狗,因为被小孩儿踢过屁股,所以怕小孩。但我们‘S.A.’,他很喜欢小孩子呢!”说着,推了言溯一把。

言溯听她说“YANSU”是小狗,已经很不满:“我喜欢小孩子吗?我怎么不知道?”

甄爱狠狠杵他,他这才规矩了,木着脸看园长:“是的,园长。”

院长这才放心,让幼师小姐留着看守。

甄爱转身,瞪了言溯一眼:“你给我规矩点。”

言溯蹙眉,觉得冤枉:“我一直很规矩。”

甄爱无语地叹气:“你对小孩子们好一点儿行不行?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小孩,当提前训练不好吗?”说着,走过去和小朋友玩。

言溯看着她瘦弱又安静的背影,愣了愣,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如果他拉了一个女孩的手,如果他亲吻一个女孩的唇,如果他爱抚一个女孩的身体,如果他和一个女孩发生性关系……事情接下来很可能会这么发展——他和这个女孩结婚,然后和这个女孩生小孩。

于是,小孩子出现了,叫小小溯。

这下,他确实不能排斥了;所以,他要提前练习。

嗯,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言溯点点头,从柜子里拿了吉他,盘腿坐下,轻咳一声:“小不点们,我给你们唱歌吧。”

甄爱狐疑看他,突然360度大转弯是怎么回事?

▪️ “S.A.!”

回头见几个小孩儿捧着一个匆忙包装的小礼物跑过来,羞怯怯地踮起脚,小手高高举起。

言溯面无表情,看向甄爱,用中文说:“毫无逻辑的情况出现了,我拒绝面对。你问他们,这个丑丑的东西是什么?”

甄爱瞪他,问小家伙:“这是什么?”

小孩子们脸红红的,其中一个小女孩抢着回答:“礼物,谢谢他说了很多真话。”

甄爱觉得意外,言溯却欠身,接过小孩儿手上的东西,淡定地评价:“过度包装,浪费社会资源。”

他这次说的是英文,但小孩子的词汇有限,没听明白。

甄爱看着小孩子们一脸囧囧有神的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言溯把盒子拿在手里,摇了摇,毫不掩饰地皱眉:“你们这群小家伙,居然把教室里的闹钟包起来?知道吗,在中国是不能给人送钟的。而且,我起床不用闹钟……”

甄爱看着小孩们张大的嘴巴,立刻打断言溯的话:“孩子们,他的意思其实是说谢谢。”

言溯扭头看甄爱:“我是这个意思吗?”甄爱狠狠杵他一下,怒道:“说!”

言溯轻轻地抬了抬眉,半晌后,看向小朋友,规规矩矩地颔首:“谢谢你们给我送钟,我非常喜欢。”中英双语。

甄爱:“……”她要是听不出他的讽刺就怪了。

孩子们不知,嘻嘻哈哈地跑回去。言溯这才离开,转身又看到幼儿园阿姨们不满的目光。

言溯:“幼儿园的阿姨还是那么讨厌我。”

甄爱笑了:“你小时候不讨幼儿园阿姨喜欢?”

“我问题太多。”

甄爱忍不住在脑袋中想象:“呀,你也有问题多的时候?我想想,你在幼儿园里,小小一颗,天天追在大人身后十万个为什么,肯定特可爱。”

言溯无语,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可爱的。

她却似乎很有兴趣,难得地笑得开怀。

阳光很好,映在她黑漆漆的眸子里,亮闪闪的。

他看着她白皙的笑颜,心里莫名的安宁,也不想回嘴说什么,只觉得,让她这样笑,真是不错的。

甄爱开心幻想完毕,又说:“幼儿园的阿姨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我们不要理她。比如说刚才你唱的儿歌,我就觉得很好呢。”

“可是听众好像不能接受,还送了我一个钟。”言溯拿起手中那个包裹得乱七八糟的盒子,摇了摇。

甄爱一跳,跑到他前面,面对着他,背着手一步步后退:“我接受就好啦,我是你的粉丝。”

言溯愣了愣,半晌后,扭头看向别处,吐出一个词:“俗气。”

说完,却忍不住在阳光里笑开了。

▪️ 白色城堡的图书室里,夏日静好。

言溯坐在轮椅上拉小提琴,琴声轻缓悠扬,上午的阳光从彩绘玻璃窗投下来,笼在他眉目分明的脸上,天使般静谧美好。

甄爱趴在地毯上玩贝壳,都是从威灵岛上带回来的。小鹦鹉Isaac立在她的肩膀上,这些天,它和甄爱很熟了。



甄爱单手托腮,小腿叠在一起摇晃,偶尔左右一偏,歪了重心,带动整个人扭翻过去,又窘窘地趴回来。活脱脱一只反应迟钝笨手笨脚的兔子。小鹦鹉跟着歪歪扭扭的。

言溯装没看见,等她红着脸垂下眸了,他才瞥她和鸟一眼,暗想:笨蛋。

可他喜欢笨蛋,笨蛋正低头玩贝壳,花花绿绿的她很喜欢。每每长发垂落,素手拨回耳后,露出光洁莹白的耳朵。笨蛋托腮垂眸的姿势,温静得像天使。

她正伸着指头,摸一枚白色贝壳的“肚皮”,或许是贝壳的触感很好,她一边摸一边偷笑,真是自娱自乐的典范。

言溯瞟一眼那枚贝壳,头还歪在小提琴上,不温不火地说:“那叫子安贝。”

“子安贝?”甄爱仰起头,赞叹,“名字真好听。”

言溯给她科普:“从很久以前,子安贝就是繁殖和女性生产的象征,人们把她送给新娘,祝愿早生贵子分娩顺利。”

前面听着还像模像样的,后面一句怎么怪怪的。贝壳上有一道细细的沟,甄爱戳戳又摸摸,问:“为什么它有这种意思?”

言溯慢条斯理地回答:“因为它的外形像女人的阴户。”

Isaac学了新词阴户,一个劲儿地扑腾翅膀叫唤:“vulva!vulva!”

甄爱窘迫地顿住,仔细一看,中间一道沟,旁边两瓣柔滑的贝瓣,正像那部位。他还看着她喜滋滋地摸来摸去。

她瞬间通红了脸,小声嘟哝:“拉你的琴,干嘛跟我说这个。”

▪️ 言溯放下小提琴,坐到地毯上,突然提议:“Ai,我数细菌给你听。”

甄爱坐起来,装宝贝似的把贝壳装进玻璃罐里,不知道他为何突发奇想,但还是开心:“是我喜欢的7516种细菌吗?”

“嗯,我们共同喜欢379种,你单独喜欢7137种。”

她兴奋地点头:“好啊好啊。你都记得?”

“质疑我的记忆力?”言溯不满,拿手指指脑袋,“装在这里,分门类别是‘甄爱’、‘细菌’和‘亲密’。”

这三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词组让甄爱微微脸红,想起了在糖果屋里的事。

言溯不觉,认认真真给她数细菌,“醋酸菌、双歧杆菌……”

甄爱抱住膝盖,歪着头认真听,时不时插嘴点评几句:

“大肠杆菌是矮矮的小胖子。”

“炭疽菌是个脾气暴躁的男孩儿。”

“双歧杆菌长着可爱的小鹿角。”

两人除了讨论细菌的个性和外貌,还约好下次探讨Chace最熟悉的化学元素原子电子。就连Isaac都记住了好几个新单词。

于是,一个上午……愉快的……过去了……

甄爱开心又兴奋,言溯也满意,等到临末了却渐渐收了笑意,转开话题:“Ai,和我在一起无聊吗?”

“啊?”甄爱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气氛里,回不过神。

那就是无聊了。言溯心灰灰地抿唇,安静地说:“Ai,你知道光速多少吗?”

“2.998乘10的八次方米每秒。”

“光都可以跑那么快,为什么你的反应速度不能更快一点?”

他突然怎么了。想想这些天,他们的相处模式,无非是各玩各的。

他玩琴看书设计密码顺带帮CIA和FBI解密,她在实验室忙碌,在他家的时候也多半坐在高高的图书室栏杆上看书,跑上跑下。

各自在忙自己事情的间隙,看对方一眼。最多的交流反而是做饭时,他依旧嘲笑她,她依旧欣赏他。

这么一想,难道他怕她嫌弃她无聊,所以才陪着她数细菌?

甄爱心里温暖,回答:“不无聊,很开心!”

言溯的脸色缓了些,又问:“一天不会无聊,一个星期呢?”

甄爱摇摇头。

“一个月呢?”

甄爱又摇摇头,这次会抢答:“我们认识大半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无聊过。”

虽然是他诱导的,但言溯也把这话当做是她的表白与赞美,眼中闪过淡淡的得色:“如果我们认识了很多年后呢?”

甄爱还是摇摇头,很乖:“就算和你一起很多年,也不会无聊。和别人一起才无聊呢。”

言溯笑了。

甄爱自顾自地感慨他小小的不自信很窝心,准备再夸他几句,没想他挑了挑眉,颇带骄傲:“Ai,我很欣慰,自从认识我后,你的品位和精神境界得到了提升和飞跃。”

甄爱呐呐半秒:“可我没认识你之前,也不觉得生活和工作无聊啊。”

言溯脸色僵了一秒,低声对自己说:“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甄爱木木地抱着装贝壳的玻璃罐子,搞不懂他的重点在哪儿。

小鹦鹉蹲在她的肩膀上,歪头啄自己的羽毛,觉得这两人不能Boring更多了。

“Ai,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啊?”这个问题又把甄爱难住,以后?她从来没想过,她的身份,她的处境,从来没有以后这一说。

可言溯对她说,不问过去,不惧未来。

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计划以后?

她不知道,很忐忑,也很惶恐。

这次,言溯没有嘲笑她反应慢了。

他低眸看着她,那么静,那么顺其自然,就问:“如果你想过以后,有没有把我算在你的以后里?如果你没有想过以后,那我可不可以申请,让你把我算在你的以后里?”

甄爱的脸上没了表情,只有睁大的眼睛盯着他。

这一连串循序渐进,滴水不漏的话,是要干什么?

他欠身,托起她的手,拇指肚不经意滑到她的脉搏处,她激烈的心跳尽在他的掌心。

他清澈明净的眼眸直直对上她乌黑澄澈的眼,嗓音好听得像蛊惑:

“Ai,你愤怒吗?”

她缓缓摇摇头。

他淡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肩,一下,两下:“Ai,不要害怕。”

瞳孔放大无非三个原因:害怕、愤怒、性欲。

甄爱听言,狂跳不止又紧张的心一下子舒缓了,她深深望住他,浅浅地笑:“是,我很害怕。一个人的时候,不怕;喜欢一个人后,就怕了。”

“怕什么?”

“怕你受伤,怕你会死。”她笑着,有点儿哽咽。

他不以为然:“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在车祸海啸地震等天灾人祸中死去?受伤的就更多。不管是谁都会遭遇意外。”

她陡觉哭笑不得,为了安慰她,他竟然拿出这样烂的理由。

甄爱心里又酸又暖,偏偏任性地辩解:“虽然有意外,人都要避害不是么?”

“可你不是害。”谁都辩不过他,“Ai,关于生命长短和死亡的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

甄爱想起,去纽约的车里,他说:“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此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因为,我从未把我的力量用在错误的地方。”

言溯知道她想起来了:“Ai,我认为和你在一起,并不是把我的精力用在错误的地方。正因为热爱生命,我才热爱你。”

甄爱的心被震撼了,当初那一刻的心情复制到了现在。

即使厄运尾随,她也要豁然开朗。她的爱问心无愧,即使戛然而止,也没什么可遗憾。

至于他,他的生命他的爱,从来都是这样,无惧无畏,坦坦荡荡。

她抿唇:“好,我不怕。”

言溯复而低头看住她的手,拇指肚沿着她细长的左手无名指,缓缓摸上去,停在手指根部,轻轻摩挲。

他若有所思,她喜欢有颜色的东西,去找外婆拿范德比尔特家族的蓝宝石,还是找奶奶拿言家的古翠?

蓝色和绿色,她更喜欢哪种?

手心她的小手僵了一下,貌似察觉到什么,紧张起来。

言溯抬眸,见她垂着眼帘,长长卷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忽而笑:“哎,真可惜,做实验的手,是不能戴东西的。”

这么一说,不是摆明了说戒指?

甄爱更紧张了。刚才那一切,难道是求婚的前奏?她强自镇定,耳朵里全是心跳声。

“不过,”他俯身,执起她的小手,低唇在她左手无名指根部印下一吻,抿一下,他的唇温热而柔软。

她的心一颤,他已直起身:“好了。”

甄爱眨眨眼,什么好了?不要自说自话啊。

▪️ 她原以为在等待的时间里,言溯会十分焦躁不安。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跟没事人儿一样,那晚还按事先约定的带甄爱参加N.Y.T.夏季摇滚音乐会。

甄爱挺奇怪,觉得他的兴趣爱好真广泛,古典的大众的,他都能欣赏。

在公园门口,他特地买了很多根彩色的荧光棒。

甄爱看着他手中一大把彩色,说:“一样一种就好了,没必要买那么多。”

言溯不理,拿起一根根荧光棒,捣鼓捣鼓,像扎气球的路边艺人,几秒钟弄出一只大嘴巴的荧光鸭子,递到她面前:“喜欢吗?”

甄爱呐呐的,怎么弄的?她不知言溯还有心灵手巧这个属性呢。

言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不喜欢,咚咚咚拆掉小鸭子,手指飞快地动几下,扎出一只闪闪发光的大耳朵小狗:“这个呢?”

甄爱没反应过来,言溯又拆掉,几分钟的功夫,荧光棒在他手中各种变化,小蛇,兔子,小鸟……甄爱眼花缭乱。

到了最后,言溯眼中的亮光一点点黯淡,干脆把几十根荧光棒首尾相接,连成一根奇长无比的杆子,塞到她手里:“这是最后一种,没想到你这么没创意,喜欢钓鱼竿!”

又低声道,“十几种造型,你一个都不喜欢。还好我只花了一分钟学习。”

甄爱握着那根彩色的巨长的鱼竿,仰头望。荧光棒连在一起太长了,重心不稳,柳枝一样在她手里晃来晃去。她真担心歪下来打到别人的头。

她目光收回来,慢慢说:“其实我都挺喜欢的,可每次,我还没反应过来,来不及说喜欢,你就拆掉换下一个了。”

言溯:“……”他又忘了考虑她的反应速度。

甄爱把鱼竿拆成一把,递给他:“我最喜欢小熊的,就是像言小溯的那个。”

言溯不乐意,但还是三下两下捣鼓出一只小熊给她。

甄爱抱着镂空的小熊往草地里走:“一开始我不是反应慢,只是在想别的事,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明明有那么严峻的事等着你,你却好像没事。我担心,你是不是担心我担心你,才弄出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话说出来真拗口,言溯淡淡笑了,半晌才解释。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有事情的时候,要全力以赴;没头绪的时候,就把它隔离起来,不影响日常生活。很多这类职业的人,如警察律师和医生,都是这种处理方式。如果一直想着负能量的事,会影响状态。”

甄爱想了想:“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和她缓缓走在清凉的夜风里:“看到苦难,会生气,也会怜悯。但在生活的间隙,还是要看光明的一面。积极生活,才能百分百地积极工作。”

甄爱微笑,这就是他不被日常沉重案子影响的缘由?

言溯低头看甄爱一眼,心底也微笑。

以前一个人,只是习惯性地这样自我调整,而现在,两个人了,更加下意识地考虑这个问题。

以后,如果不是一个人,如果有了一个家,他会是一家之主,有虽然独立却仍会不经意依赖他的妻子,有一天天长大却在幼年时期仰望他的儿女。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希望给家人最全心全意的quality time,而不希望因为工作忽略家人,更不希望把工作气带到家里。

他想给甄爱最完美的家,想给她最完美的正常人的生活。

▪️ 人生,虽然总是有苦痛,但也总要在生活的间隙里享受乐趣。这样,真好。

▪️ 距离刚吃巧克力,蜗牛台钟才走了十分钟。可言溯规定过,最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吃一颗。

蜗牛怎么这么慢?

甄爱咬咬唇,哼哧一声别过头去。

盯着紫色泡泡看了一会儿,甄爱扭回头,闷闷看着蜗牛台钟。

她说实验室的钟坏了要重新买一个时,言溯居然指着那金属蜗牛说:“反应迟钝的家伙,为你量身定做的。”

甄爱瞪了蜗牛几眼,把它捉起来:“你比我还慢。”说完,在蜗牛的屁股后边摁了几个钮,时间一下跳过半小时。

“时间到。”她从椅子上蹦下来,开心地去抱巧克力罐子,调一次吃一颗,调两次吃两颗……

很快“一天”过去了,甄爱面前一堆金灿灿银花花的锡箔纸,她伸手在罐子里摸摸,啊,触底了。再摸摸,抓住一张小便签,上面有言溯漂亮的字迹:“不守信用的贪吃的骗子,蜗牛鄙视你。”

甄爱盯着字条,睫毛眨眨,跟被抓了似的,一下脸红了。

她站在台子旁边想了想,把字条稳稳当当放回罐子底下,又把锡箔纸全搓成一个个圆球球塞进去,盖好盖子,心虚地小声嘀咕:“我没看见。”

▪️ 甄爱担心言溯的状态,把他送到房间,可到了房门口,他忽的拉她进去玄关,灯都没开,抵她在墙上,低头便吻住她的唇。比往常用力,却一贯的温柔。

黑暗中更加亲密,她没有拒绝。

他渐渐吻到她的耳边,嗓音低醇:“Ai,别怕,我一直都在。”

甄爱这才知他的吻是鼓励和安慰。他一定是担心刚才那些视频太血腥,怕她吓到。可她并不害怕:“S.A.,我比你想象中的坚强。”

黑暗中,他忽的无声笑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最近忘了。”

甄爱心里一暖,他不是忘了,是更加习惯性地想保护她了。

她摸开灯,傻呵呵地看他一会儿,还拉门要出去。可他固执地箍住她的手,不放行。

甄爱脸微红,不大好意思:“不要了,隔壁其他人都在,发现了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我们又不是偷情。”沉吟半晌,“哦,你怕别人听见。可墙壁很隔音,而且我没打算今晚和你发生关系。”

▪️ 甄爱大窘,非要回去。可他来劲儿了,握着她的手腕,就是不松开。

甄爱挣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心里就痛了:“S.A.,你不会是担心我出事吧?”

言溯微愣,答:“没有。”

可她知道他有:“你该不会在心里认为,那些人是因为你才死的吧?”

他这次回答得快些了:“没有。”脸色却不经意冷了一度。

甄爱低下头,半晌又扬起笑脸,搂住他的手臂:

“伯特第一次听到女孩子尖叫,是我。他觉得很好玩,所以在世界各地找女孩的尖叫声,把她们收集起来。可人只会在痛苦和恐惧的时候尖叫,所以他……”

“Ai,不要说了。”他把她揽进怀里,“不要说这些。你知道的,这不是因为你;也不是你的错。”

她瘪嘴:“抓不住重点,笨。”

他有些怔愣,倏尔微笑:“好,不是因为我;不是我的错。”

▪️ 金钱、名利、地位、头衔、目光……他都不在乎,这算是无欲则刚吗?

也难怪,不管遇到表扬奉承,还是质疑挑战,他从来不生气不焦躁,不嫉妒不记恨,不轻浮不飘然,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踏踏实实、安安稳稳,永远那么淡定从容。

她走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 言溯出现在门口,裹着睡袍,端着托盘,盘上一小碟三明治,一杯燕麦片,一小碗水果。原来是去做宵夜了。

一去一回,书房里多了一个甄爱,言溯微笑:“这么晚过来不累吗?”

甄爱摇摇头,摸着兜里言溯家的钥匙,心里很有精神。这是前天从警局离开时,他交到她手心的。这样,她任何时候进他家都不用Marie来开门。

就像此刻,深更半夜,她想来就来,像回自己家。

凌晨的夜,书房里灯光温馨又明亮。

“今天有时间,不用工作?”他把盘子放在书桌上。

“不是,我早上再走。”甄爱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她还特意跑来看他,真是……

言溯绕到桌子后边,拉她坐到自己腿上。甄爱没被他这么抱过,感觉像被抱着的小孩儿。她有点羞赧,但更觉亲昵,往他怀里靠了靠。

这一靠,不经意间蹭开他的睡袍,手臂的肌肤贴在他光露而微烫的胸膛。她心弦微颤,却假装没察觉,别过脸去指桌上的照片。

▪️ “马上出来!”他近乎命令。

又是一秒的沉默。言溯的车奔驰在夏季茂盛的原野上,他的天地间一片安静。

而她的声音极为平淡:“不行。”

他心一沉,没问为什么,等她的回答。

那边是有条不紊的摁键声。

几秒后,她淡淡道:“我要先把实验架上的病毒和毒素销毁。”

这里的分量可以毁掉一座城,要是让谁带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言溯张了张口,无话可说。呼啸的夏风中,他眼睛红了。

良久,他闭了闭眼,轻轻道:“Ai,我不敢相信我接下来会说这句话,但有那么一瞬,我还是希望你能立刻出来,只……”

如果是他自己,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下销毁病毒;可,那是她,比他自己还重要的她。

甄爱在电话那边,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她的语气松动了,接过他没说完的话:“只是你知道,我不能马上走。如果这样跑了,这将成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到死都是一身的罪。”

她捧着电话,一个一个打开销毁程序:“如果是你在,即使下一刻粉身碎骨,你也无所畏惧。S.A.,我和你一样……”犹豫半秒,“嗯,我希望和你一样。”

他的心跳乱了,竭力深呼吸:“不是希望,你一直和我一样。不,你比我更好,更好。”

另一端她没再说话,只有仪器滴滴滴的声音。

一秒又一秒,度日如年。她不说话,让他紧张。

他努力想缓解气氛:“Ai,自从你做我的学生后,越来越乖了。不得不说,我对你刮目相看。”

甄爱浅浅道:“不得不说,你又变成了以前那个自恋狂。”噗嗤一笑,透过电话传来,那么好听。他怔愣,也微笑了。

她那边又默了半晌,呼一口气,怀念般自言自语,“天,忽然好喜欢刚认识你时这种欠扁的语气。”

言溯嗓子一梗,要说什么,甄爱那边低低道:“好了。”

他心里落了一大口气,语速飞快地指令:“马上从地下出来,不要去停车场,不要往社区外面走,去废弃的房屋顶上,警察马上会来……”

听筒里突然传来“滴~~~”一声刺耳鸣叫。

言溯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甄爱声音很轻很淡:“有人来了。”默了半刻,或许是没信心等到他来,她换掉工作时淡静沉稳的语气,依依地低声唤他:“S.A……”

他一听这语气,心都停了:“Ai,其实我今天要向你……”

话没说完,电话断开,再没了甄爱的声音和呼吸,空落落的。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手上的青筋都暴起来,再拨过去,已经接不通。

言溯手心微颤,咬了咬牙,眼眶就湿了。其实我今天晚上要向你求婚……

▪️ 她不想死,她和言溯约好了一起吃晚餐。这么一想,双腿微微打颤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心里却怪异地幸福着,幸福得眼睛酸了。以前遇到危险,她都无所顾忌。曾经有人把枪抵在她的喉咙上,她心跳都不带紊乱。

可现在,因为有了牵挂和不舍,所以会害怕了。

会害怕的感觉,她居然觉得很幸福。

▪️ 她手里握着极窄的一束光,咬着牙不肯放手。可终于力气到了极限,被迫一松,却落到一个熨烫而有些汗湿的手心。

一瞬间,针细的光线突然被扯开,裂了个大口子。白花花的光倾泻而入,像天堂之门。

下一秒她被从泥沼里拔出来,蓦地撞进熟悉又宽厚的胸膛,被牢牢箍住。

来不及对视一眼,言溯抱住甄爱敏捷地闪进实验操作台后蹲下,还不忘习惯性地低头在她额头上匆匆一吻,很用力,带着满满的安抚。他呼吸急促,身上热气腾腾,是狂奔而来的。

甄爱瞬间心安。

▪️ 言溯看一眼面色痛苦的甄爱,命令:“Ai,松手!”

“不!”甄爱突然带了哭腔,语气里全是凄凉的不甘心,“她死了你怎么办?他们已经怀疑你了。我要把她交给警察!”

言溯一愣,心都痛了。

言溯没再劝甄爱,而是抱着她和她一起滑过去。他知道,只要他不松手,甄爱就一定会松手。

果然,苏琪被拖到池边的瞬间,甄爱猛然回神,意识到他会跟她一起被拖下去,骤然松了手。

言溯把她抱起来,她忽然像惊醒了。

“Ai!” 言溯用力把她拉回怀里紧紧揽住。

“来不及了。”。

甄爱被他箍在怀里,一声不吭。起初只是固执又反抗地使劲,像不听话的孩子,非要挣脱他,渐渐委屈地哼哼,后来轻轻抽泣起来,再过一会儿,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哭:

“她死了你怎么办?S.A.,你怎么办?”

“没事,我不会有事。”他摸她的头,不停地哄。

他怀里的人呜呜哭着,肩膀直颤;

他搂紧她,低下头,深深埋在她发间。

▪️ 与其她被怀疑,他认为他被怀疑比较好吗?

言溯见她要哭了,弯弯唇,摸摸她身上的绷带:“真是不坚强,有那么疼吗?”

甄爱不觉得好笑,目光笔直望着他,点了一下头:“有,很疼。”

言溯脸上浅浅的笑容就凝住了,眸光深深,把她的头揽进怀里,低声安慰:“没事。他们想给我定罪,弹道测试和硝烟反应都过不了。”

眼看着警察要过来请言溯,甄爱下意识紧紧搂住他的手臂,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松手。

莱斯眯眼,问:“小姐,你是重要的证人,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回去作证……”

“可以。”甄爱立刻点点头。言溯握住她的小手,走了出去。

坐在警车上,甄爱情绪很低落,言溯却始终淡静,安抚地搂着她。某个时候,他望一眼窗外茂盛的夏天,忽然自顾自笑了。

甄爱歪在他怀里,仰头望:“怎么了?”

言溯:“你更加珍贵了。”

他虽然严于律己,认为自己承受的痛苦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却也从不会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所以他认为苏琪的堕落情有可原,也替她惋惜同情。

他恪守自己的原则,但不批判他人的想法,也无意强求和说服。

正因如此,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才格外珍贵。

今天的事再次让他发现了他们俩的共同点,甄爱和他一样。她不仅这么认为,更在不经意间这样实际行动着。她真的,每一天都让他刮目相看。

甄爱没听懂,拧着眉看他。

言溯也不解释,扬了扬唇角,道:“别担心,我们晚上还可以一起吃晚餐。”

亿年难遇的夜晚,不能错过。

▪️ “为了你的安全,我建议你再次换身份。”安妮说,“彻底和你认识的所有人划掉联系,包括我。”

甄爱心中一骇,握着马克杯,指甲发白。她一声不吭,可身体语言非常明显:不要!

安妮:“恕我直言,你没有选择。”

“不!”甄爱情绪反弹。

安妮记忆里,甄爱从来服从命令,从未如此强硬。她愣一下,收势了,扭头看向另一端,言溯和斯宾塞,同样的高高瘦瘦,在低声谈话。

甄爱听她不言,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的言溯还是习惯性地双手插兜,侧脸平静又安逸,白衬衫上有淡淡的血渍,偏偏看着就是那么干净。

两个女人望着各自爱的男人,或温柔,或静默。

“斯宾塞是纽约州最年轻的参议员。”安妮唇角弯起,“他真的很棒。天知道我有多爱他……因为爱他,所以爱他的家族,所以希望他的弟弟S.A.能好好的。”

甄爱默然。

“不管是从姐姐的角度,还是从我丈夫家族名誉的角度,我都希望S.A.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得单纯又平安,干干净净的。”

甄爱轻声:“他一直都很干净。”

安妮笑了笑:“正因为如此,这样纯粹的孩子被冤枉抹黑,才叫人格外心疼,不是吗?”

甄爱一怔,脸色发白。

“他很幸运,出生在这个讲证据的国家,还有强大的家族支撑,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因为没做的事入狱,纵使有一天,陷害他的人把他弄得声名狼藉。”

甄爱清丽的脸又白了一度,声音不像是自己的,很虚:“S.A.他不在乎。”

“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我惊讶你竟不在乎你会给他带来的灾难和厄运。”安妮直言不讳,让甄爱脸红了,“S.A.的家族有无数像他一样的科学家,像你一样的科研者,还有更多像斯宾塞一样的从政者。家族庞大,所有人的名誉息息相关。S.A.的确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但他一定会对家族里其他正直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心存内疚。”

甄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攥着杯子,脑子里空白一片,像被扔在空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寒冷,迷茫,不知所措,没有方向。

安妮望着言溯的白衬衫,道:“你看,他又受伤了。”

▪️ 坐limo车回去的路上,甄爱心都是凉的,从没像此刻这么绝望。

她知道,除了欧文,很多时候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保护她。如果没有证人保护计划,她会很快被亚瑟抓回去。现在他迟迟不动手,不过因为盯上了言溯。

或许真的到了再次换身份,从这个新世界消失的时候。

她埋头在言溯的胸口,不肯抬脸看他,只是紧紧把他搂住,像孩子抱着唯一的玩具。

以前,她觉得时光是静止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永无尽头的实验,做一只小机器人也挺好。关在实验室里,很多年后,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也算乐得其所。

一个人,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交集地活着,没有任何挂念地死去。很好,很适合她。

可现在她不想走了,她的生命里,只有他这么唯一一丝光亮,她怎么舍得放弃。只是想着再见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惨痛。

她从来不知道孤单和寂寞是什么,可现在变了,她爱了他了。

再回去,心回不去了。如果自己一个人,天天想着他,那么长的一辈子,她怎么熬得过得去?

但就像安妮暗示的,他带给她无尽的希望和快乐,而她带给他的是无尽的苦痛与灾难。

情感上出现颠簸,理智也混乱了。她陡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实在懵懂而冒昧。她这样的人其实一点都不适合言溯。他那么好,可她呢?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极其简单。没人教她正邪对错。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一度以为亚瑟他们做的事自然而正当。

有时候想多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外面世界定义的正义和公平就正确吗?还是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团结立场相同的人抱成团,替自己的组织辩护发言罢了。

就像苏琪,她从两个极端里走过。她究竟是对是错?

甄爱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对好与坏的定义是什么,很多时候没有明确的标准,只是随心去做,不想让心里难受内疚。

可如今,她什么也没做,心里却是无法排解的痛苦自责。忽的想起年少看曼德拉传纪,那位自由战士被囚禁在罗本岛监狱时,说:有时候,一些注定消逝的东西,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挽救它消失的命运,终是徒劳。

▪️ “Ai,不要说了。”他见她几近失控,脸颊紧贴住她的嘴唇,“我都明白,不要说了。”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心跳紊乱。一贯沉静,此刻却因她的迷茫和动摇而微慌。

他知道,她受欺负了;他没有保护好她;她在不安在惊慌;他却无能为力。

突如其来,他脑子里跳出一个荒诞的想法,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没有S.P.A好,想回去?

他蓦然一僵,手臂下意识收紧,把她细细的身子摁进自己怀里。声音却轻:“Ai,怎么了?为什么迷茫,为什么没有信心?”他嗓音低醇,像一把琴。

甄爱被束缚在他怀里,很难过。他总能轻易给她温暖,让她的委屈感弥漫上来,嗓子哽咽了:“你为什么从不迷茫,为什么总有信心,你怎么知道你目前坚持的正确就是正确的?”

她其实想问,你怎么知道你现在喜欢的人,就是你理想中的爱人?

可她不敢。怕提醒了他。

言溯悬着的心缓缓落下,之前被莱斯怀疑他都不急,现在倒体验了一把囚犯入狱又被释放的感觉。她被他箍得太紧,呼吸有些乱,却不愿像往常那样挣开,反是树袋熊抱树枝一样牢牢环住他的腰。

他任由她往他心里钻,隔了半秒,吻住她的头发:

“Ai,我坚持心中的正确,但不认为它是绝对的。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尺。当你的思想和别人碰撞摩擦时,如果不懂得守护自己的本心,就会动摇。我不跟随任何人,也不依附任何势力;或许因为这样,才始终坚定。但,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他稍微松开她,手掌捧住她的脸,手心温暖,眼神清澈,直直看进她心里:“Ai,请你相信我的眼光,尤其是我看女人的眼光。”他又看出她的心思了。

甄爱心里平静地震撼着,小小的脸在他的巴掌里,静静盯着他。

他微微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Ai,我希望你以后能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你觉得现在的工作你其实喜欢,就抛开你施加给它的情感,或负疚,或重担,把它当做单纯的工作来做。你要是选择这条路,我愿意和你一起改变身份;

如果你厌倦了它,也请你放下所有的包袱,轻轻松松地跟我走。不需要证人保护,我保护你。我们取道古巴,然后环游世界。你要是怕有谁认出我,会伤害我,我不介意毁掉现在的容貌。”

甄爱心中大震,他什么时候自顾自下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第一次说爱,他没有丝毫的迷茫。

一瞬间,很多问题不必问了,他已经给了最可靠的答案。

第一次听他说爱,她怔住,没有反应。他也不介意,从风衣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她:“差点儿没有机会给你。”

第二封信?

甄爱心跳加速,接过来,白色信封,印着红玫瑰封印泥。她一下想出那个画面:书桌上的古典台钟悄然无声地行走,他低头坐在桌前沙沙执笔,侧脸安然而隽永。

打开来,质地料峭的纸张,清俊隽永的字迹,依旧中英文加印鉴——

“Ai,我多么喜欢你。

你经历了最黑暗的苦痛和折磨,却依旧相信最美好的情感,依旧纯良而美好,依旧真实而有尊严。

有人说虽然世界充满苦难,但苦难总是可以战胜的。这句话我愿意从全人类宏观的角度去看,它永远正确,因为人类的苦难总是可以战胜。但这句话放在个人身上,是让人心痛的坚强与挣扎。而从你身上,我看到,即使是伤痕累累,你也一次次在沉默中战胜了降临在你身上的苦楚与磨难。从不屈服,从不倒下。

对这样的你,我常怀钦佩。

我相信,这世上总有一群人,在为他们心中的正确,而孤独地行走;偶尔迷茫,从不后悔;偶尔疲惫,从不放弃。正是因为这种信念,每一个孤独行走的人才从不孤独。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相同的坚持。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一直在我身边。

Ai,请不要害怕,不要自卑。爱默生说,只有战胜恐惧,才能汲取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你过去经受的一切苦难,最终都会变成最重要的珍宝。Ai,请你相信,你的人生并不空虚,而是满载着财富。

对这样的你,我常怀敬畏。

Ai,我们都认为,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要做到这一点,多难啊。那么寂寞的路,谁能坚持?

可是你,那么瘦弱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坚定的信念,那么执着的毅力,在无处次失败和看似没有效果的实验中,更多次地坚持!

对这样的你,我常怀爱慕。

Ai,我真的好喜欢你。

Ai,我爱你。

S.A.YAN.”

甄爱温柔地闭上眼睛,幸福的泪水缓缓滑落,她像是泡进了暖融融的温水里,温暖安宁的感觉渗入四肢百骸。

在今后的很久,每每想起那封信,她便觉温暖到了骨子里。

言溯,曾经,我那么忐忑,那么自惭形秽,那么羞愧自己的过去。可你的喜欢,你的赞许,你的认同,把我从尘埃里拉起来。

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和你在一起时的我自己。

那么光明,那么温暖。

愿此刻永驻。

愿永远和你在一起。

▪️ 甄爱躺在浴池边上,半目微阖,耳旁流水声潺潺,她好似看见了春暖花开,蓝天大海。

言溯洗过澡,换了干净的白衣白裤,蹲在池子里给她洗头。她懒散地躺着,闲适得差点儿入眠,忽而清醒,抬眸凝视言溯。他卷着袖子,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轻重有度地揉着她的头发。

白色的泡沫在他的指尖她的发间跳跃,滑溜溜的,散着极淡的香气。是他的洗发水,气味闻着很舒服,不带一点侵略性,兀自清雅疏远,像他。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发根头皮,酥酥麻麻痒到心底。她意识松散,莫名觉得他们像两只不能说话,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爱意的动物。坐在太阳下,收起尖尖的爪子,用手指笨拙而亲昵地帮对方梳理毛发。

很多动物靠气味吸引和分辨爱人,他现在给她头上涂了他的味道。刚才她还用了他的香皂洗澡。现在,她从头到脚都是他的味道。唔,她还在他的窝里。

真是浮靡,她却不为这种想法害羞。

言溯悉心洗完,拿温水给她冲,温温的水流在他手指的引导下,从她的发丝穿过。

甄爱闭上眼睛享受着,像在冬天太阳下睡觉的懒猫,心底无限轻松惬意,懒洋洋地动了一下身子。她扭过肩膀,伸手搂住他的腰,不知这一动,长发轻甩过去,打湿了他的裤腿。他不介意,小心遮着她的耳朵,缓缓冲水。

“我记得,Chace是棕色的卷发。”他说。

“嗯。”她阖着眼睛,“他的发色像我妈妈,眼睛的深蓝色也像。”而她不像父母任一方,眼睛黑漆漆的,头发也黑,透着亚麻色,据说像奶奶。

洗完了,言溯拿大毛巾披在她肩上,扶她起来,又用另一张毛巾裹住她的头轻搓。

她是一只刚洗完澡的小狗,懒得自己抖抖,索性歪七扭八地享受他干净的宠溺。他给她揉头发,她舒服得骨头都软了,坐不稳,像只虫子,歪歪扭扭地往他怀里倒。

言溯的胸口被她蹭湿,无可奈何地哄:“先把头发擦干好不好?会着凉。”

她这才慢吞吞坐直。

言溯给她擦拭到一半,见她微闭着眼睛像要睡着了,长长的毛巾绕到她的脖子后,双手一带,她重心猛地前倾撞到他怀里,睁了眼睛,愣愣望他。

他手中的白毛巾环着她半湿的黑发和小巧的脸颊,原本只是想逗她,此刻却忍不住低头,手腕一绕,带动毛巾往自己跟前一送,含住她小小的嘴唇,吮了一下。

她散漫的思绪彻底聚拢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眨。像是刚醒的孩子,懵懵懂懂的。

他松开她的唇:“以前,你说我不懂情感?我现在就在表现,你看见了没?”

她被他的小动作和温言软语弄得心里砰砰,咚咚地点头。

他满意地摸摸她的头,拉她起身,“有点晚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然后晚安,好吗?”

“什么东西?”

“到了就知道了。”他刻意不说。

▪️ 甄爱没异议了,跟他上楼,到小厅门口,他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什么这么神秘?甄爱条件反射地去抓他的手,却听他在耳边低语:“Ai,你相信我吗?”

她一愣,抬起的手,缓缓落下。

言溯拥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甄爱陷入了黑暗,他的手捂得很紧,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她微微忐忑起来,好奇他营造了怎样的神秘,好奇得心跳都紊乱了。

好在身后紧紧贴着他牢靠而结实的身体,她安了心。

终于,言溯站定了,一点一点松开手,手臂滑到她的腰间,用力箍住,轻声道:“Ai,睁开眼睛。”

甄爱缓缓睁眼,陡然内心巨震,好似跳停一秒,双手不经意猛地抓住腰际他的手臂,狠狠屏住了呼吸。天,她竟然站在宇宙的中心!

没了天空,没了地面。头顶和脚下,四周全是浩瀚的星空。一望无际的黑色宇宙里,点缀着无数颗亮灿灿的星星。

大小形状各异,像极了黑色天鹅绒上未经雕琢,刚采出来的碎钻石。

她是如何突然来到外太空的?

举目之处,有恒星静静在燃烧,放出五颜六色的光,像一颗颗彩色古典的大宝石,有行星带着光晕围绕恒星运转,像穿着纱裙的小公主,活泼地玩丢手绢;有双子星互相环绕,像牵着手转圈圈的欢乐孩子;有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像骑着扫帚的调皮小精灵;

头顶还有闪闪的彗星雨。

甄爱立在星空之高,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除了星星,没有多余的光亮,逼真得她都担心会不会呼吸不到空气。

她小心翼翼地低头,脚底也是无尽的太空,星星拖着扫帚从脚下飞过。

她漂浮在太空中,只有言溯抱着她。

太美了!太震撼了!

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一颗彗星从她身边飞过,仿佛就在眼前。她探手去捉,却捞不到它的痕迹。言溯贴在她身后,轻轻笑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她的目光上移:“天狼星。”距离地球8.6光年的星星此刻近在咫尺,触手可得,像巨大的钻石。

他拨她的下巴:“旁边这颗。”

那是颗拖着蓬蓬尾巴的彗星,像羽翼清透的蜻蜓,缓缓靠近天狼星,但她知道,其实它速度极快。

她不认识:“它是谁?”

“它叫Isai,是天文学家前几年发现的彗星,最近才进入地球人的视野。它在宇宙中漂泊了10亿年,一个人。”

彗星静静的,甄爱声音低了下来:“一个人吗?真是一段悲伤的旅程。”

“我倒觉得,它或许自得其乐。”言溯下颌贴住她的鬓角,“天文学家说,它的运行轨道会在今天和天狼星相交。一小时后,或许它会和天狼星擦肩而过,或许它会被天狼星融化而陨落。那样,10亿年的孤独旅程到此终止。”

甄爱盯着那两颗星,不可自抑地激动起来,手有些抖,紧紧握着言溯:“希望它被天狼星融化,不然它一个人继续在宇宙里漂泊另外一个10亿年?好难过。”

“要看它的意愿了。如果它不喜欢天狼星,我想它会不作停留地继续往前走。”言溯不紧不慢地说着,嗓音闲适而温润,像清泉里的玉。

“10亿年,它一个人漂游,经受着孤独。或许,它有自己的选择和信仰,并不会随意屈就或停歇。”

甄爱大感意外,没想他会说这样感性的话,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了:“这是一段找寻了10亿年的爱情。”

“嗯。”他低声道,“宁缺毋滥,哪怕孤独10亿年。”

甄爱内心一震,这,不正是言溯?

身后,他低头,薄唇碰上她的耳垂:“Ai,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爱情,甚至感情。我就像这颗自得其所的家伙,按照自己设定的轨迹,准备一个人走完一生。”

甄爱屏住呼吸,精神全集中到耳朵上,一丝不苟听着他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他发自肺腑地在表达她对他的重要。

她固执地睁着眼睛,心里泛酸,又暖成一片。

她有那么好吗?有吧。

他不会说谎的。

他说有,就是有了。因为是他,这些话才更有含金量,更让她信服。

真的。

她好喜欢他,她好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她自己。

言溯是紧张的,把她的细腰掐得很紧:“Ai,因为有你,因为有所有和你心有灵犀不言而喻的理解和共鸣,我的人生,变成了两倍。或许,说成‘圆满’更确切。如果现在和以后没有你,我会很不好,很不好。Ai,爱了你,不舍得也不能再失去。因为,”

他在她耳垂上印下一吻,吻进她颤抖的心里:

“Ai,你就是我的宁缺毋滥,哪怕孤独一生。”

甄爱的身体僵住,唯独胸口涤荡着感动而震撼的情绪,强烈得无以复加。

她望着面前那颗白茫茫的彗星,那就是言溯吗?他一个人孤独地走了10亿年,茫茫宇宙,浩瀚无垠,只有她一个能融化他,让他停止孤独的旅程。

这就是他的意思?

此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她这个人,她这段生命,具有那样非凡而不可估量的意义。

面前飘来一颗蓝色的星星,停在她面前,不动了。

她定睛一看,不是星星,却是一枚蓝宝石戒指,托在他白皙的手掌之中,折射着全宇宙的星光。纯粹而通透的蓝,光彩熠熠,比天空还高,比海洋还远。

“Ai,我们结婚吧。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吧。”

他的语气是那样认真,“你不要再一个人,我会心疼;我也不要再一个人,我会想你。”

甄爱嗓子酸痛,泪水一点点漫上眼眶。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一颗孤独的星,那么多年,一个人孤寂而悄然地生活着,没有悲欢。

那么多年,只有他能给她温暖,融化她的不安与戒备,这个宇宙,只有他一个。

她泪眼朦胧地盯着他手心的蓝宝石戒指,小声哽咽:“S.A.,我好喜欢这个颜色。”

他托起她的右手:“我给你戴上,然后,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整个人都在颤,手也在抖:“我,可以吗?”

他明白她的忧虑,安抚地说了一句:“Ai,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

她凝滞一秒,一切豁然明白。很多话不用再说,过去已经消亡,未来只属于自己,属于彼此。面对如此浩渺的宇宙,她的忐忑和迷茫是多么渺小。回想路上他说的话,他写的信,她的担忧彻底打消。

她幸福微笑,把左手放在他的掌心。

求婚过程中竭力镇静的言溯,到了这一刻反而有点儿乱,稍显笨拙地把戒指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甄爱低头看,细细手指上一颗大大的蓝宝石,好漂亮,那是她爱的色彩。

言溯下意识摁了摁她手上的戒指,确定牢牢圈住她了,才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声音里隐忍着欣喜与激动:“Ai,我多爱你。”

那么无厘头又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她再度感动。

她的手被他包裹在掌心,安全又踏实。温暖而圆融的情绪缓缓涌进她心里,她微微闭上眼,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可有他在,她再也不会迷茫。

她要和他一起面对,一辈子。

言溯搂着她的腰,良久没说话,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嗯,比预想的早。”

甄爱扭头:“什么?”

言溯诚实地解释:“我怕你不答应我,之前还准备说‘AI,我们打个赌,如果Isai撞进了天狼星,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但没想到……”

“你怎么能打赌?”她惊讶,“居然把求婚的成功率压在这颗星星上面。”

言溯挑眉,说不出的得意:“我没那么笨。Ai,Isai在8.6年前就撞进天狼星里了。只不过,从地球上,等到今天才观测得到。”

所以他是打好了算盘,准备骗婚么……连求婚都是科学设计的……

算了,不计较了,反正她甘愿。

言溯也直视她,她的眼眸清黑澄澈,嘴唇有点儿肿,白皙小脸带着绯红,映着她身后浩瀚灿烂的星空,美得不可方物。

“S.A.,你在想什么?”

他被她黑黑的眼睛吸住,实话实说,嗓子有些哑:“你上次和我说喜欢精神恋爱;所以不用担心,即使我们结婚,只要你喜欢,我愿意陪你谈一辈子的精神恋爱。”

她的玩笑他竟然当真;她又好笑又感动,没有急于解释。

她肌肤白皙,仰望星空,而他的脸俊美如画,低头吻着她的唇角:“Ai,你是自由的。”

甄爱蒙蒙地回了意识,余热包裹着,灼然而甜腻。神智迷蒙中,她以他手臂为枕,白衣为席,身躯为被,安稳地睡在他怀里。

身边的言溯睡颜安然,呼吸清浅。他侧着身,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和大毛巾一起将她密密实实地裹住。

甄爱依恋这亲密的温度,贪心地享受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睁开眼睛。

他们依旧飘浮在太空之中,沐浴在星光之下。面前和身下是遥远而闪烁的星河宇宙,亘古得忘了时间。甄爱的确忘了时间,她已不知过了多久。她只知道,这将是她一辈子最灿烂最值得回忆的时刻。他给了她最梦幻的求婚,最梦幻的第一次,最梦幻的性爱。

她相信,他还会给她最梦幻的一世相守。

甄爱抬眸,言溯依旧睡颜安宁,透出男人不对外展示的柔弱。

她像是被带回了世俗的小女人,痴痴地看他。半晌,小手探过去抚他眉目如画的脸,利落而微微扎手的短发,浓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窝,乌黑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嘴唇。

神色安详而放松,天使般静谧美好。他仍沉沉睡着,手臂却搭在她腰间,习惯性拢着。

甄爱的心静悄悄的。

此时此地,她的掌心,她的男人温柔得像一捧美玉,纯净通透,不染尘埃。蓦地,她心里骄傲地得意起来,言溯只会在她面前,才露出这样柔软而赤诚的一面呢。

她和他,同盖着一张毛巾,漂浮在静谧而久远的宇宙深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按照各自轨迹运转的天体,和仿佛停止了的时光。

她望着没有边际的星海,心微微一颤,要是真的在太空就好了,要是只有他们两个,被流放,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宇宙里放逐流浪就好了。

只要有他,即使一辈子漂泊,她也不会觉得难过。

真是感情用事,她嗤笑自己。甄爱转一下身子,拥着他,一抬头,言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浅茶色的眼眸映着星辉,神色复杂难辨。

甄爱指头一僵,被抓错的学生一般愣愣盯着他,小声问:“你醒啦?”

“没有,我习惯睁着眼睛睡觉。”

又开始说反话……

甄爱像被逆着摸了毛,尴尬又困窘。她吞吞嗓子,努力岔开话题:“我只是想看看男人的皮肤和女人的有什么区别。”

言溯散漫地“嗯”一声,嗓音透着凡人的慵懒。仿佛经过这一番,他才从那个淡漠禁欲又正派笔直的人,变成一个拥有女人会柔软闲散的男人。

“我真喜欢一醒来就听你给我讲生物相关的话题。”

甄爱:“……”我们难道不是超越了精神和身体的亲密小伙伴,这种时候还讲反话!

言溯想检查她的身体,但甄爱早积极主动地穿好衣服,说肚子饿了。

才到门口,叫唤着要走的她又对四周的星空产生了兴趣,望望外边的阳光和走廊,又望望里边的深邃太空。她立在异度空间的边缘,惊叹:“你是怎么把太空的影像弄到这间房里来?”一边说一边到处摸机关。

他拦住她的手:“你有兴趣,下次再带你来。”

出去才知是第三天早上。

甄爱坐在餐桌前,吃着Marie准备的早餐,有点尴尬。她边往嘴里塞沙拉,边胡思乱想:他们在那个屋子里做的事,该不会被Marie听到了吧。

她大窘,抬头却见言溯神色安然,和以往一样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像表演餐桌礼仪的典范。只是言先生,你的脖子上有女人的吻痕和牙印好吗?

你现在这副绅士用餐的姿态,就像一个抱着妖女念圣经的神父。

甄爱羞死了,恨不得把头扎到盘子里,可低头一见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砰砰乱跳的心就得到安抚。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不久,她将成为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未婚妻,女主人,这样的词给了她莫大的归属感,仿佛她一直漂在茫茫的大海上,这一刻才找到可以永远停靠的小岛。未来的一切都要改变了。她终于可以安定下来。

未来,多么美好的未来。

感恩节,圣诞节,她会和他一起在厨房忙碌,小孩子在脚边追赶,壁炉里篝火暖暖;再不是她一个人戴着口罩面对冰冷的实验台,忙得忘了微波炉里的三明治汉堡。

她会在他温柔的亲吻中醒来,会在他熨烫的怀抱中睡去。

她的未来,有温度了。

她暖暖地憧憬着,牛奶杯移过来,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贴了贴,有点儿烫,却暖心。抬头看见他淡淡的眉眼,寻常地叮嘱:“要凉了。”

她怔松两秒,他习惯边吃饭边思考,神色平静而漠漠,像平时的他,一点儿不像和她温存时的样子。这样的对比却叫她兴奋,她安之若素地捧过来,乖乖喝下去。

▪️ “今天有别的约会。这个也很重要。”他放下餐具,“先去洗澡吧,过会儿去汉普顿。”

甄爱一愣,见家长?

上了楼,言溯见甄爱不去他的浴室,上前箍住她的手:“不和我一起?”

甄爱要挣脱:“虽然我们已经发生性关系,但我依然拥有自主且独立的洗澡权!我不放弃且坚决要求行使这项权利。”

他被她认真又紧张的模样逗得发笑,脑子都不用转就轻轻松松反驳:“我也拥有崭新且合法的和未婚妻一起洗澡权。我不放弃且坚决要求行使这项权利。”

甄爱愣愣一秒,知道说不过他,小女子动口不动手,张嘴就在他手背上狠咬一口。

言溯始料未及,吃痛地松开。她跟窜逃的松鼠一样,一溜烟闪进隔壁房间没影儿了。

他低头看看手上一排细细的牙印,摇摇头,哭笑不得。

言溯走进浴室,刷牙洗澡完毕,换了衣服出卧室时,习惯性瞟一眼镜子里的仪容,干净清爽,一切正常,唯独衣领旁隐隐一块暗色。

镜子里自己的脸,分明和以前一样干净清淡又一丝不苟,他看半晌,手指修长,摸摸脖子两边的痕迹,笑了。立直了身子走出去,莫名心情愉悦。

但考虑到过会儿见家人,对甄爱的影响不好,又特意把衣领竖了起来。

▪️ 范特比尔特奶奶倒没什么非议,只在言溯介绍甄爱为fiancee时,看了一眼甄爱手上他们家的宝贵戒指,夸赞:“你戴着很漂亮。”意思就是接受孙儿的决定。

哥哥斯宾塞和以往一样,维持着疏淡而礼貌的距离,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甄爱无意看到他握了一下言溯的手臂,想必是对弟弟表示支持。

她看得出虽然兄弟俩个性清冷,但关系很亲密,就像实验室出事那天,身为政客不便出面的斯宾塞竟亲自带着律师团把言溯从警局捞出来。他本应避嫌。

海丽除了惊讶也没别的情绪,她清楚言溯的个性,不可能受外界干预。戒指都戴到甄爱手上,这个准妻子是铁板钉钉的了。只是坐上餐桌,她总觉得哪儿别扭,盯着言溯看了一会儿,提醒:“S.A.honey,注意你的仪表,衬衣领怎么能竖着?”她极轻蹙眉,奇怪儿子怎会犯这么低级的礼仪错误。

言溯神色淡然地把衣领折下来。

同桌人的脸色变得耐人寻味。那个清心寡欲任何场合毫无瑕疵的言溯,怎会如此失控?大家意味深长看甄爱,她竟让言溯和她这么折腾鬼混?

海丽脸色变了一度,挥手:“还是竖起来吧。”

甄爱低下头,羞愧得无地自容。

言溯淡定自若地竖起衣领,从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拇指肚轻轻摩挲,安抚她。

▪️ 言溯稳妥地用刀叉切牛排,一小块一小块悉心放进甄爱的盘子里,旁若无人的从容。

他中途不小心碰到甄爱的手,便习惯性地在她手心轻抠一下,像传递某种只有两人会懂的密语。脸色淡静,却掩不住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温柔。

记忆里那个从小就拒人千里之外,甚至和亲生母亲都身体接触寥寥无几的男孩,越长大越孤僻疏淡,永远衣冠整整无懈可击,和亲人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而如今,这世上有一个女孩成了例外。

从此,他眼中的格局由“他自己,全世界”变成了“他和她,全世界”。

▪️ 言溯到哪儿都带着她,像生怕一转眼她就人间蒸发了似的。

到了下午,言溯找了自行车,要载甄爱去海边玩。

贾丝敏看着糟心,拖出另一辆自行车:“沙地很难骑,你们一人一辆吧。”

甄爱困窘道:“可我不会。”

贾丝敏暗中嗤笑,这女人也太假了,装不会骑车故意让言溯载她,恶不恶心?

可甄爱真不会,小时候才开始学就撞进树里,从此被亚瑟禁止。

贾丝敏想和甄爱单独说话,提议:“甄爱,海边不好玩,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甄爱没意见,点头。

言溯却不批准,长手一拉,把她揽去身后:“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下次。”

甄爱蒙蒙的,我怎么不知道?但下一秒,她明白过来,红了脸。

贾丝敏也看出言溯说的她不舒服,是哪个部位不舒服了,她气得够呛,眼睁睁看言溯把甄爱带走。

▪️ 晚饭后,言溯单独去找奶奶和妈妈。

他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关于结婚,要不是有求于人,都不会这么早带甄爱过来见家长。

一切只因,他想给甄爱一个完美的订婚仪式。

订婚礼,他若是不提,她傻乎乎的也不会在乎。她和外界隔离得太久,在仪式上没那么多的要求和执着。可即使如此,他也希望给她最好的。

订婚仪式,婚礼彩排,盛大婚礼,蜜月旅行,答谢宴……一整套都要做齐。

不需要外人,但需要亲人的祝福。他知道她表面呆呆木木的,可在这方面,尤其是和他有关的事,她都心思细腻而敏感。

听说这种事会成为女人最珍贵的回忆和谈资,他想给她完满,想看到她惊喜的表情。

嗯,他真喜欢她淡静清丽的脸上出现任何一丝快乐喜悦的神情。

言溯怕甄爱一个人紧张无聊,特意把她托付给保姆艾丽卡。艾丽卡在言溯小时候曾照顾过他。她和甄爱讲起那时的趣事,说家族里有几十个孩子,堂兄弟表姐妹一大群,满院子窜。

唯独言溯,从小孤僻,孤零零一个,要么顶着太阳蹲在外边刷篱笆,要么搭着梯子坐在树枝上搭鸟房,更多的时候,躲在阁楼里看一些大人都不懂的书。

海丽好几次认为这孩子精神有问题,拎他去做检查,各种什么自闭症人际交往障碍抑郁症精神分裂甚至反社会心理都筛查了。结果是,除了智商高得惊人,没有异常。

甄爱静静听着。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虽然现在他长成大男人,看上去很好很好,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为他心疼。

▪️ “把S.A.YAN的名字和凶杀女人,虐待女童的变态牵扯到一起,你不会心疼吗?”

甄爱脸色微白,她早料到事态会越来越严重,但她只想当一只鸵鸟。

心疼吗?她当然心疼,他是FBI和CIA的特别顾问,那么多年单纯地学习,正直地生活。那么执着而努力,那么寂静又沉默,不争锋不招摇地维护他心里的公平与正义。

没人知晓,他也觉得没关系。

他做过的一切不为人知,可他犯的“错”却会让他闻名于世,声名狼藉。

大家不会知道他付出多少,不会知道他其实是个多么认真单纯又正派可爱的男人,而是会把他和历史上那些恶心倒胃口的变态,诸如绿河杀手英国屠夫山姆之子十二宫混为一谈。

她怎么会不心疼?

可是,虽然她暗暗知道这一切和自己有关,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渡过难关,有能力除掉他们之间的阻碍。

她相信他,不容置疑。

甄爱波澜不惊地迎视:“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想的什么间谍,他的幸运和厄运,我都会陪他一起度过。同样,他也会这样对我。”

▪️ 甄爱诧异地看她离开,慢吞吞走回房间。进去后关上门,扶着门把手,忽然定住了。

她盯着虚空,一动不动。其实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其实很担心,可是……

她深深低着头,弯弯唇角,有些悲伤,近乎任性地自言自语,声音小得像蚊子:“我不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手中的门把手忽的往下一转。

甄爱一惊,那边像是有什么感应,动作缓了一下,门轻轻推开。她瞬间调整了情绪,下一秒,言溯清俊如画的眉眼进入视线。

他原本神色淡淡,看她的瞬间就染上了只对她才有的温柔,自然地搭讪:“给我开门?”

“是啊。”她巧笑倩然,挽住他的手,“S.A.,我听艾丽卡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好可爱。”

“是吗?”他关上门,寻味地瞥她一眼,“我倒不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有像我那样的小时候。”

甄爱没有羞,心里咯噔地疼,更紧地搂住他的手臂,在他手背上画圈圈,安慰地撒娇:“可是S.A.,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

言溯沉默半晌,认真地自我反省:“我太孤僻了。”

甄爱想宽慰他,违心地说:“哪有?你哪里孤僻了,一点儿都不。”

言溯点点头,仿佛获得了认同,变回一幅毫无自知之明的样子:“其实我也不觉得我孤僻,但大家都这么说。”

甄爱:“……”

就是这无语的一个眼神,言溯笑她:“噢,撒谎了吧?”

甄爱:“……”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给她设套……

他的手落到她腰际,带着温柔的憧憬,缓缓道:“Ai,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认为,他会有恩爱的爸爸妈妈,他会健康快乐地成长,他会过得很幸福。”

“S.A.,你是不是觉得童年很遗憾?”

他摇摇头,很坦然:“那倒也没有。毕竟,好,或不好,都有它的意义,都算是人生途中合理而珍贵的记录。”

所以他才始终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吧?

甄爱蓦然想起小时候去教堂唱诗,圣经里有一句话可不正说的言溯——

“He is like a tree planted by streams of water, which yields its fruit in season and whose leaf does not wither.

他像立在溪水旁的一棵树,按时令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

那样自然而然,随着季节变换,时空变迁,按着人生的时令做着他该做的事。不迷茫,不彷徨,永远淡定从容。

听上去那么简单,做上去那么难。

她微笑点头:“好,就像你说的。以后,我们的小孩要有很幸福的家。我们一起。”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吻完忽的想起什么,手臂移到她腰下,稍一用力,把她抱起来放在大理石长桌上。甄爱骤然腾空,吓一跳:“你干嘛?”

“检查你受伤了没。”他不由分说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际,一连串动作,不过5秒。

甄爱又急又羞地拦他:“别闹。”

言溯已探头去看,清俊的脸上竟摆着拧眉钻研的表情。甄爱会被活活羞死。她脸颊发烫,拼命乱扭,低声嚷:“我没事,你别看了。叫你别看了。”

“别动!”他认真地命令,双手摁住她的腿。也不知在想什么,凑过去,轻轻吹了吹。

凉丝丝的麻麻的感觉直抵心尖,甄爱一惊,蹦起来,血红着脸瞪他:“你干嘛?”

言溯抬起头,目光清澈又赤诚:“我怕你疼,给你呼呼。”

甄爱一愣,讶住,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你哪里学来的?”

“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天才。”

▪️ 第二天早晨,甄爱蒙蒙醒来,脸上有一抹懒洋洋的暖,似有淡淡的阳光在跳跃,耳旁是言溯均匀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缓缓睁开眼睛,阳光和他都在。胸腔瞬间被暖暖的幸福填满,幸福得快要被融化。

他的睡颜还是那么静谧而安然,美得像一幅画。

薄纱窗帘外,是海边一夏,阳光热烈又灿烂。隐约可见,葡萄架上藤蔓随着早晨的风轻轻摇曳,安宁又温馨的夏天早晨!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会这样。然后,就变老了。她缩在他怀里吃吃地笑,轻轻捂住大大弯起的唇角。

▪️ 其实,如果见不到言溯,任何事任何人,谁死谁活,她都不在乎,她都不会开心了。

想到言溯,她的心陡然刺辣辣的疼。言溯现在在干什么?一定疯了似的在找她。

▪️ 即使血液流尽,子弹打光,他依旧站得笔直,战斗到最后。仿佛不管谁来,他都要坚定不移地保护他身后的人。仿佛再来一个人,他依旧可以醒过来开枪。

那么一张年轻而帅气的脸,写满了平日里少见的凶狠与决绝。

言溯定定和他空洞的眼睛对视,他茶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深刻的沉痛,耳畔回荡起欧文曾经说的话:“拼尽全力护她安全,即使殉职也在所不惜。”

那是冬天,当时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到了秋天,他用如此悲壮如此惨烈的方式兑现。

几平米的空洞里,再没有别的人影。

没有甄爱……

他心里原本存有最后一丝侥幸,期盼欧文救走了甄爱。

直到这一刻,言溯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深彻肺腑的可怕,像寒冷,疼痛又潮湿,一点一点浸润到血脉——甄爱,真的不见了。

竟然就这么……?

他脑子空了,无数次重复今天早晨的噩梦轮回,她柔柔笑着,轻轻抠他手心,分明前一秒还在眼前,转身就不见……转身就……再也不见……

他愣愣的,转身回头看,没了,真的没有她了。

分明,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来不及……

▪️ “S.A.!撤退!”妮尔特工朝他喊。

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是不要命了,没希望了,固执地,沉默地,渐渐手指颤抖地,检查着山洞里每一个可能的疑处和线索。

里德蓦然明白了言溯的想法,跑上前拉扯他:“S.A.,你不想活了!法证人员已经尽力,只剩三十几秒,来不及了!”

“GOD!PLEASE!”言溯骤然爆发一声怒吼,手电筒猛地大力砸向石壁,哐当炸的稀巴烂。

周围人惊愕地睁眼,死一般寂静。S.A.YAN,从未如此暴怒而情绪失控过。

言溯掀开里德的手,双手紧紧抱着头,像一只失去眼睛的重伤的狮子,不安又急躁,飞速在狭窄的山洞里走来走去,仿佛无处可以安身,无处能给他安抚和平静:

“不能走,爆炸了就什么痕迹都没了!欧文为什么选这个位置,他想说什么?他和Ai一定留了线索。在哪里?没有,都没有!”他不作停歇地低声喃喃,仿佛停一秒就会空虚,就会惶恐;话语不停,说出的单词都在颤抖,在惊慌。

“地理坐标、经纬度、海岸图形、洞穴隧道、数字、名字、字母……都不是!都不是!他们想说什么?密码!密码!在哪里!for God’s sake!”

“她在哪里!”他悲愤喊着,一脚狠狠踢向石壁。

看得人心惊肉跳,他却感觉不到疼,再度疯了一样抓起手电筒找寻线索:“有海鸟来过,涨过潮水,海洋滞潮的垃圾……”

炸弹上红色的数字飞速消减!

里德上前箍住他往外拖:“S.A.,你不要这样,你忘记你对生命的态度了吗?走!”

言溯推开他,高瘦的身体整个儿在抖,仿佛心中恐慌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贯澄澈又坚定的眼眸到了这一刻,全是说不出的无助与迷茫: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他这一生的处变不惊和淡然自若,到了这一刻,尽数崩溃。

里德怔住,眼眶竟湿了。

可言溯这让所有人瞠目的失控,也只维持了几秒。

他忽然平静了,双臂缓缓垂下,深深低着头,声音更低,像被打垮了,又像在哀求,很轻很轻:“God,Please.”

上天,求你了……

昏暗山洞中,他的侧影,那么固执而隐忍,沉默而无声,撑立着。可那具躯壳里,分明有什么垮塌了。

洛佩兹嗓子发酸,眼中一下就涌出了泪水。

可下一秒,她飞快拿手背蹭去泪光,吼着下命令:“把他拖出去!”

时间只剩10秒,里德和史密斯立刻上前拖言溯。

他不肯走,怎么能走?

洛佩兹一狠心,抓着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后脑……

言溯睁开眼睛时,在医院的病床上。狭窄山洞里爆炸的余震,洛佩兹专业的一击,给他头部留下不小的脑震荡后遗症。

给他检查包扎的,是家庭医生班杰明。

给头顶换了纱布和药膏后,班杰明道:“S.A.,你这是第五次经历爆炸。体内器官组织的创伤不是仪器能检测出来的。今后哪怕有一点儿觉得身体不对的地方,都必须立刻回医院检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言溯脸色苍白,浅茶色的眼眸望着虚空,没有任何反应,不知听了没听。

“你奶奶,还有海丽、斯宾塞,他们都很担心你。”班杰明微微叹了口气,“S.A.告诉我,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言溯缓缓抬起寂静的眼眸,默了良久。

“这里……”他抬起食指,点了点心窝,一下一下,茶色的眸子隽永而死寂,“疼。”

嗓音很干,苍茫而嘶哑,就像他的灵魂已经苍老,已经凋零。

推门进来的洛佩兹听到这话,差点儿又掉眼泪。

她和同行的里德妮尔一样,和言溯合作太多太熟悉。印象中,他永恒而没有悲欢,那样坦然,那样从容。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像他。

可这样的人,即使是痛苦,也是安静而不动声色的,像夜里的潮水,无声无息。

▪️ 他立在洗脸池边,有条不紊地冲洗完毕。一低头,手心不知何时多了滴血。他不言不语,抽了纸巾擦干右耳,把带血的纸揉成团丢进纸篓。

▪️ 录音打开,铺天盖地全是呼啸的风声和海浪,欧文极低地轻呼:“Ai,小心!”

“没事。”这是甄爱的声音。

“没料到你速度那么快。反应敏捷。”

“是吗?”女孩的声音带了一丝兴奋,一点儿不像逃难的孩子,可下一秒提到了某人,就低落下来,“S.A.还总说我慢呢。S.A.……嗯……S.A.……”

她不经意间重复他的名字,三遍,一遍比一遍轻柔,一遍比一遍想念。

言溯静静听着,眼神幽深专注,脸颊始终淡漠冷清。

“呵,”欧文似笑非笑,“你毕业时,我们带你去游乐场,他打地鼠还没你快。”

这句话没什么安慰,甄爱似乎更难过了,声音小得像蚊子:“欧文,我想S.A.了……明明都没有分开多久。”

言溯不言不语,碎发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里的海,平静而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欧文,他会找到我们吗?”

“会。”

“你来和我一起好不好?”

“……”很长时间内,没有人声,连呼啸的海风都没了。

良久,欧文呼吸沉沉,很粗很重:“Ai,我其实很喜欢你头发束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可这个时候,甄爱没有回应。

接下来仿佛世界都安静,没有一丝声响。众人屏气听着,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撕裂了安静:“啊!”

女孩儿的尖叫,凄厉又悲哀。

是甄爱。

声音戛然而止。

言溯头上绑着绷带,映得利落短发愈发乌黑清秀,也衬得受伤后的脸庞愈发苍白。

▪️ 言溯盯着那片漆黑,看了几秒,懂了。

他很长时间内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抬起手指,一下,一下,戳那块黑色。

“甄爱……她在这里。”

面前三人愣住,不可置信;妮尔瞪大眼睛,足足愕了好几秒:“什么?”

“她,被关在黑屋子里了。”言溯深深低下头,拿手遮住眼睛。

他记得。

甄爱曾无所谓地说:“小时候,一不听话,就被关黑屋子。哼,有什么可怕的,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

他知道,甄爱不会哭,也不会尖叫。她会很安静,很沉默。

而他,手指抚着那片黑暗,心像是被重锤狠狠一击,没了声音。

言溯平静抬眸,看向审讯室墙上的玻璃,上面有一层他的光影,薄薄的,模糊而微凉。

他眼睛的轮廓太深,以致眉毛下只留了一汪深深的阴影,黑漆漆的。

头上的白色绷带格外显眼。或许是绑得太紧,言溯头有些疼,像被一双铁手紧紧攥着,耳朵嗡嗡直响。

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蓦地想,毁掉它,换一张也不错。她应该不会介意他的容貌。如果,这次他还回得来……

▪️ 言溯说完却想起那次去纽约,他也说了这么句话,欧文低声嘟哝“骗子,他才不信上帝”。那时,和他还不熟的甄爱坐在车窗旁,抚着被风吹乱的长发,低头浅浅笑了。

他有些怔愣,不明白这种时候怎会想起那么久远的画面。原来在那时的不经意间,他已经注意过她的笑容,很浅,很小心,就这样刻进他的记忆里。

▪️ 言溯立在走廊尽头,深邃的眼眸倒映了窗外的落日余晖,可那么荒芜。

他其实想象得到甄爱现在的情况,一个人,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警惕又紧张,害怕又期望,在想:S.A.怎么还不来救我?

她在发抖,却没有哭。

▪️ 言溯快步开门进去。

Marie听到动静,很快跑出来。可怜的女仆吓坏了,始终跟在言溯身后轻诉:“先生,今天来了很多可怕的年轻人,在墙上乱涂乱画,我拦都拦不住,他们……”

言溯三两步上楼,冷冷清清:“你没受伤吧?”

Marie一愣,眼泪都快下来:“谢谢您的关心,当然没有。但墙全给弄脏了,太脏了。先生,您别生气,我明天找人来刷……”

“先别管它。”

Marie愕住,先生是不是气糊涂了,他怎能忍受脏乱?

警笛声入耳。

妮尔往窗外看,闪烁的彩灯像渐渐拉拢的鱼网,她紧张起来:“S.A.,前面不能走了。”

“车在后面。”言溯找到甄爱的发带,疾步下楼,随口对紧跟着的Marie道,“记得给Isaac喂吃的。”

Marie惶恐:“先生,您要出远门?”

彼时,言溯正好拉开城堡的后门。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卷着他的薄风衣起飞,他似乎顿了一下,又笑了:“我是说,如果这些笨警察非要抓我坐牢的话。”

Marie见言溯走下台阶,穿着拖鞋就追出去:“先生,您是好人,您不会有事的。”

“谢谢,Marie小姐。”他没回头,上了车。

汽车瞬间加速,从狭窄陡峭的山坡上冲下去,Marie心惊肉跳,再一眨眼,无数警车从前面绕过来,疯狂的蝗虫一样追着言溯的车,磕磕绊绊在山林里呼啸。

Marie不禁攥紧拳头:S.A.先生,一定要没事啊。

▪️ “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爱她到愿意为她而死吗?”他浅茶色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笑,“用我一条命换她的自由,义无反顾。”

▪️ 大家沉默而忐忑,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寻找每个能藏身的地方。

言溯强自镇静的心到了这一刻,打乱了规律,砰砰乱跳。他知道自己的推断不会有错。他从来自信满满,可现在他无法承受失算的风险。

手指微颤地拉开一个柜门,忽然感受到细细的阻力,谁的小手捉着柜门不让他打开?

他的心一刹那停了跳,弯曲的腰身缓缓跪下来,对着那白色的柜门轻唤:“Ai。”柜门那边的力道顿了一下,陡然消失。

他缓缓打开门,甄爱脏乱不堪,来不及看清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扑进他怀里:“S.A.,欧文死了,欧文死了!”

“是我打死他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躲在另一个山洞,从缝隙里看见伯特逼问他我在哪儿,他不说,中了那么多枪他都不肯死。伯特要给他注射毒素,我怕他疼,我怕欧文会疼……对不起,对不起。”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领,泪湿的脸冰冰凉凉,埋在他脖颈之间。

“我开了枪就一直在很多山洞里跑,一直在躲,听见警车的声音,我也不敢出去,因为欧文说警察里有地鼠,叫我沿着他给的路线跑,不能回头。我才没去找你。对不起。”

她像是被从梦靥里捞出来的,哭得伤心欲绝,像受尽委屈的孩子。

“Ai……”言溯用力贴住她的鬓角,才唤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不过几个小时,压抑在心里的疯狂思念和恐惧全后知后觉开闸般倾泻而出。

她在他怀里颤抖哭泣,他亲身感受着,才敢相信她真的回到他身边。

他紧紧箍着她单薄的肩膀,手掌握成拳,咬咬牙,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良久,言溯低头用她的肩膀摁住眼睛,布料缓缓吸干他的眼泪。他没抬头,抱着她,压在她肩上,嗓音干哑而缓沉地说他的计划。

CIA紧急会议后决定,给她换全新的特工和高层管理人员,请她去中部的科学家实验地,到时她不会一个人,有同事,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愿意把她当储备人才,当一个阵营的科学家,而非孤立利用的敌对分子。

言溯避而不谈他对安妮的施压,也不谈他其实想抓住内奸保她无后顾之忧,只说想等他身上的官司解决后再去找她。

那时再听她的选择,她愿意留在CIA或是离开,他都奉陪。

甄爱微讶,然后沉淀下来,眼底染了一层哀凉,转瞬即逝,望着天就微笑了:“好。”

言溯这才抬起头,温热的手心覆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她眼睛湿润,却笑着:“S.A.,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要去Holy Gold对不对?”

他心一震,静静的,不回答了。

“你有把握把那里的女孩都救出来吧?”她骄傲地整理刚才揪皱了的衣领,“你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牵绊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Ai……”

“你刚才说的那些,其实是给我做安排?担心你回不来,所以给我最安全最好的结局?可我希望你回来我身边呢。”她低下头,轻轻搓他的手心,自我安慰,“FBI的人会保护你的,对吧。”

“嗯。”他扶她站起身,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我当然会回来找你,我们还会结婚,还会……生小孩子。”

“是吗?”她配合地惊喜着,声音却很小,不害羞地嘀嘀咕咕,“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抱着他,到哪儿都舍不得放手。”

言溯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时间紧迫,他不能和她说太多的话,走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甄爱一反常态,出奇地话多:“可如果你以后去找我,他们把我藏起来了怎么办?”

他知道她竭力掩饰着忐忑不安,道:“Ai,你不相信我的智商吗?”他习惯性的自信和倨傲总有一种安抚的力量。

“那就是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啦。”她自言自语,再重复确认一遍,让自己安心。

又问,“我现在就走了吗?”

“要等几天,有些程序还没办完。”他撒了谎,其实是他们没那么快给妮尔定罪,还需要几天把她周边的线索梳理一下,确保彻底清理地鼠,万无一失。

“你先去我家待几天,Marie接受保护去了,你扮成她。”

她听了,是开心的:“那最近,你会回家吗?”

“应该不会。”他说完,见她失望了,又轻声道,“也有万一,而且我在图书室里给你留了一封信。你离开家之前,一定记得看。”

“在哪里?”

“你最喜欢的童话书里。”

渐渐靠近地下停车场,甄爱心思混乱起来,莫名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他说。CIA的特工们请她上车。

她的心底,悲哀和不舍突然像潮水一样泛滥,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来,小手攥住言溯的衣角,低着头不肯动了。

特工看手表,轻声催她:“S.A.先生如果回警局太晚,会被怀疑的。”

她难过地抿嘴,手攥得更紧,把他的衣服拧得皱巴巴的,偏是不松了。

“再给我们一分钟。”言溯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几米开外。他欠身看她,其实心情也很沉重不舍,“Ai……”

“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好后悔之前那么大把的时间,没有用来和你说话。”她哽咽地打断他的话,情绪蔫到了谷底。

一瞬间,他一切安慰性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语无伦次,急急忙忙,“S.A.你知道吗?我哥哥给我讲,爱尔兰有一个传说,闰年2月29号遇到的男孩,会是你的真爱。”

“我知道。”

你就是在2月29号走进我的世界。从此,改变我的一生。

她急匆匆说完,低落下去,说不出的懊恼和沮丧:“还有好多好多,可现在说,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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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地抬头:“S.A.,你不会死的,对吧?”

他很缓很慢地,点了一下头:“对。”

她再次确认:“我们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等这些结束了,不管有没有人阻止你,你都会找到我的,对吧?”

“对。”他点头,目光没有半刻离开她的脸庞,其实很想拥抱她一下,却不能。怕她会哭,怕她任性,怕她不肯走。

终于,言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下,两下,一如最初的开始。

她也很乖,顾忌着周围人灼灼的目光,没有扑到他怀里,她只是恋恋不舍地歪头,脸颊贴住他的手背,蹭了又蹭。泪,便盈满眼眶。

“S.A.,我妈妈总和我说:‘人生,就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是,我想要的只有一样,就一样。我就是要,怎么办?”

灿烂晶莹的泪,琉璃珠子般从她温柔的脸颊上滑落,砸在他手背,湿濡地润开。

看着她眼睛里一漾一漾的泪光,言溯眼底一片荒凉,叮嘱:

“记得坚强。”

甄爱点头。

“记得勇敢。”

甄爱点头。

“记得微笑。”

甄爱点头。

“记得自由。”

甄爱点头。

“记得……我。”

她的眼泪哗啦啦尽数砸下,脸颊紧紧贴着他的手背,依恋地蹭蹭,头再也不肯抬起来,像是小孩留恋她最心爱的糖。

“S.A.,如果你死了,我会害怕活下去。”

言溯心头一疼,眼眶再度湿了。手掌轻轻翻过来,捧住她柔软泪湿的小脸,仿佛不舍得再松开。

可一分钟到了,特工带她离开,她三步一回头,扭头望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她终究是,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她还是害怕,复而又向他喊:“S.A.,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他淡淡地笑,浅茶色的眼眸中水光闪烁:“一定会找到。”

甄爱的车先离开,她趴在车后座望他,汽车渐渐开动。言溯双手插兜,跟在车后走,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车速渐快,他也走得更快,很固执,很沉默。

一直跟着,直到出了地面,才停下来。

甄爱嗓子酸痛得说不出话,世界在她的泪水中晶莹闪烁。

学校林荫道旁,茂盛的绿叶开始泛黄。他的身影挺拔料峭,立在一世界的金色落叶里,那样的孤寂冷清,正如那个冬天她第一次见到他。

车一转弯,他黑色的高高瘦瘦的影子忽然不见,她的心猛地一颤,缓缓坐好,泪水再度砸下来。

很快,她抹去泪水,努力微笑,S.A.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 第三天了,言溯再度被绑上十字架。

前一晚他整夜没睡,药物让他的精神高度亢奋迷乱。整晚,他像掉进幻境,分不清真实虚假。甄爱一直陪着他,他沉迷却又担忧,不停催她离开。可她耍赖地箍着他的腰,就是不肯走。他前所未有地着急,怕她被抓。直到骤然惊醒,才发觉一切都是假的,甄爱并不在身边。

言溯浑身是汗,却蓦然心安。

此刻,他绑在十字架上,俊脸寂静又平淡。

不知为何,上次匆匆一别,听她提起爱尔兰的闰年传说后,这段时间他总想起今年的2月29日,她抱着大信封,带着冬日雪地里清新的寒意进来,安静又略微紧张地从钢琴后探出头,乌黑的眼睛十分干净,拘谨却淡漠,小声说:“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想起她那时的样子,虽然此刻他身体难受得不行,却不禁微微笑了。

▪️ 言溯垂着头,嘴唇生生咬烂了,唇角下颌上鲜血淋漓,不断往外涌,只怕是忍着药力,咬断了牙齿或舌头。

席拉大惊,飞速冲出去找医生。

安珀也不可置信,好在医生检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伤到了半边舌头。

言溯很快清醒过来,虽然配合医生,但还是不言不语。

席拉看他那固执,不知是替甄爱感动还是替自己怨恨,狠狠看着他,阴阳怪气地哼:“你还真是忠贞啊。也是,您是正派人士,我们是反派邪恶的下贱小人,配不上你。”

却听言溯嗓音黯哑,道:“我有精神洁癖。”

他没说“我有洁癖”。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他也没有显露鄙夷女人或看低女人的姿态,更没有嫌她脏嫌她不配的意思。

说精神洁癖,意思就很简单。他已经有过一个女人,所以此生只会对她一人忠贞。不管别的女人好或是坏,他余生只会和她一人发生关系。

席拉和安珀愣住,莫名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尊重。到了这一刻,即使是敌对,他也习惯性地不讽刺和蔑视女人,不践踏她的颜面。

看着这个绅士教养渗到了骨子里的男人,已震撼得无话可说。

▪️ 分明什么都不能思考,却偏偏想到甄爱,莫名想到她右手腕上的伤。只是一想,胸腔便涌上一种比电击还要沉闷,还要凝滞的窒息感。

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想起她握着刀叉切牛排时笨拙又困窘的样子,他的心脏骤然像被谁狠狠揪扯,垂着头,眼泪就砸了下来。

记忆里,他从未落过泪,即使小时候受欺负,也没哭过。可认识她后,就不同了……

他也以为,自己对死亡视之泰然,从容不迫,可现在,突然之间,很舍不得,很不想死了。

突然之间,还想在这个世上多活几天。

突然之间,还想多见她几面……

身上的疼痛,远不及思念带来的蚀心入骨的痛苦与惶恐。

想起那天匆匆分别,她歪头靠在他手背上轻蹭着落泪,他说“

记得坚强,

记得勇敢,

记得微笑,

记得自由,

记得……我。”

可她只是流泪,轻轻呜咽:“S.A.,如果你死了,我会害怕活下去。”

这正是他担心的。每每想起这句话,他的心就像被戳了千疮百孔。

他不想死,怕甄爱从此失去笑容,怕她变回之前的甄爱。沉默又冷清,那么冷的冬天,不戴手套,不穿保暖靴子,脚腕上绑着冰冷的枪,一个人从寒冷的山林里走过。

怕她再也不多说话,不哭也不闹,穿着空荡荡的白大褂,静静站在试验台前,日复一日寂静地做实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不会撒娇,不会任性。

怕她不再憧憬未来,也不再提及过去。

怕她从此孤独一人,就像对待她哥哥的事一样,把他尘封在心里,再也不对任何人提起。

怕,如果他死了,她会害怕活下去。

言溯深深低着头,忽然微微笑了。

所以,Ai,我一定会回来,回来你身边。

▪️ 甄爱醒来了。

睁开眼,言小溯乖乖躺在她身旁,和她盖同一个被子。他胖嘟嘟又毛茸茸,不会闭眼睛,纽扣眼珠很黑,表情憨憨地看着她。

秋天来了,被子里全是她一个人的热气,粘在大熊身上,暖呼呼的。

她突然不想起床,贴过去紧紧搂住熊宝宝粗粗的脖子。他几乎和言溯等身高,毛毛的又胖,她一扑,整个儿陷进他怀里。

抱着依偎了一会儿,她钻进被子,反复在言溯床上蹭了又蹭,停下来,便目含轻愁。

过了这么些天,床上言溯的味道已经淡了。

家里的网络和信号不知为何断掉,无法和外界沟通。

空落落的大城堡,她一个人给Isaac喂小米。言溯不在,鸟也变笨了,除了扑着翅膀嚷“S.A. Is a genius.”其余的再也不说。

她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抱着大大的言小溯在城堡里走来走去,吃饭时给它一把椅子。

一天,又一天,他还不回来。

今天,她要离开。

外边有人敲门:“甄爱小姐,该出发了。”

她不做声,埋头在言小溯的胸脯上,情绪低落到谷底。

可不出五分钟,她下楼,说准备好了。

随行的特工略微诧异。甄爱束着马尾,一身没有花纹的白色外套连衣裙,干净又利落,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你行李呢?”

她略微侧身,让人看见她背着一个极小的包。

特工再次确认:“私人物品带齐了?”

甄爱不觉困窘,反而习以为常,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要带的。

“我们不是去旅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虽然知道,但被他这么一说,甄爱的心还是轻轻咯噔了一下。

“我可以把言小溯和Isaac带走吗?”她微嘲地反问,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那是什么?”

“我的熊,还有小鹦鹉。”

“不可以。”

“那你还一直说。”她目光飘到外边去。

特工微愣,但不以为意。

甄爱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以后不想换名字了,一直叫甄爱,可以吗?”

我怕他找不到我。

“应该是可以的。”特工说完,敦促:“要赶飞机,我们出发吧。”

甄爱觉得双腿像灌了铅,怎么都走不动。身体不想走,心更不想走。

特工见她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愿意,也不催促,提醒说:“只有你先安全了,S.A.先生才会安全。”

甄爱低着头,寂静了下来,半晌,服从又静默地往外走。

▪️ “No matter what happens, DO NOT say a word!”

不论发生什么,不要告诉她。

▪️ 言溯洁癖太重,身上有一点儿不干净清爽便会觉得不舒服不自在,每次去受刑前都要强撑着虚弱发软的身体把自己收拾一遍。

只是,有些事远超出能力范围。身上的各类伤痕与灼伤,暂时消除不去了。

清洗后看向镜子,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掩不住,下巴上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摸一下,还很扎手。

蓦地想起,甄爱有次问:“S.A.你为什么不留胡子?我想摸摸看是什么手感。”

他认真道:“我习惯起床就刮胡子,你要想摸,最好是趁早睡去我床上。”

她又羞又气,狠狠瞪他。他不明所以。

那天在汉普顿,早上醒来,甄爱窝在他怀里,小手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一个劲儿地傻笑:“好痒,哈哈,好痒,哈哈。”傻呵呵的,无限循环。

想起不算旧的旧事,他不禁淡淡笑了一下。

这些天脱水严重,他捧着龙头的水往嘴里送,嗓子干燥太久,普通的吞咽动作都会在喉咙里留下灼烧的痛楚。

他缓慢又一丝不苟地把自己清理完毕。走出洗手间,席拉还在那里,表情不太开心。他也不理,坐到椅子上,弯腰去穿鞋。

平日很简单的动作到了现在,是最艰难的折磨。

他僵硬地折下脊背,脸色又发白了。席拉见了,下意识凑过去:“我帮你。”

“别碰!”他冷冷斥开她,手不受控制地抖,很缓很慢地把鞋穿好。

“你不喜欢身体接触啊。那C小姐呢?”

没回应。

渐渐,他虽然虚弱,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那么井然利落,一点儿不像是去受刑的。

席拉蓦然有种错觉,他的精神和意志远没有被打垮,或许,根本就不可能被打垮。

席拉心里说不出的情绪:“逻辑学家先生,你真让人费解。你那么聪明,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C小姐是个危险分子。那你一开始干嘛去爱她?你还为她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不知道危险吗?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以为聪明的人都珍视生命。”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置之不理,没想他沉默半刻,缓缓开口了:

“我比大部分人都爱惜自己的生命。但有些事,不会因为危险而不去做;有个人,不会因为危险而不去爱。”言溯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席拉被震撼住,愣了足足三四秒,愈发为他觉得不值:“可你要是残了死了,你为她做的一切,她或许都不知道。”

“不需要知道。”他竭力止住咳嗽,艰难起身,“如果是负担,不需要知道。”

而且,他一定会回去她身边。

“你有没有问过她,被你爱上,是什么感觉?”

▪️ 最后的别离辞送给她。

请她,节哀。”

甄爱深深低着头。

白皙的手撑在洗手台,缓缓握成拳,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言溯会成为这次营救行动的“附带型伤害”,“不可避免的牺牲”,一人挽救56位女性(和以后更多未知)的英雄。

国家会给他一个辉煌的葬礼。然后,墓前的鲜花枯萎,他被遗忘,大家各自幸福生活。

只有她记着他;

只剩她,用一辈子的时间记着他。

他不会在乎,但她不肯。

她本就不高尚,她的言溯,用全世界的人命,她都不换。

正义于她来说,原本就是奢侈品。

不管她的出现会让计划行动变成什么样子,不管那56个被囚的女人会不会死,她都不管。她只知道,绝对不准他死。

▪️ 不知什么时候,言溯出现在餐厅另一端。

原来,她座位后的屏风撤掉,另一边便是他受刑的地方。

只消一眼,甄爱便疼得有如撕心裂肺。

十字架上的言溯,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记忆里极度爱干净的他,那么脏乱,那么狼狈。

黑发长了,湿漉漉贴着苍白消瘦的脸,脸颊一侧有隐约鞭子留下的伤疤。他瘦得太厉害,衬衫空落落的,上边全是被刑具撕裂的口子。

她不敢想象破败的衣服下边,他的躯体是怎样的惨烈。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颓败的姿态,混乱却不邋遢,落魄却不可怜,反像一棵苍老的树,那样永恒,没有悲欢。一如过往的他,非常沉默,非常孤傲。

言溯头往后靠在十字架上,仿佛自身无力支撑,目光微落,凝在她脸庞,很长时间都没表情,只是隔着长长的时空望着,望着。

不知不觉,他疲惫的眼中渐渐漾起灿灿的水光,又寂静无声地消融下去。

甄爱的心霎时疼得千疮百孔。他在想什么,她再明白不过。

他丝毫没有气她刚才和伯特的“亲密”,他也知道她不会相信那些忏悔,不会误会他。

他是心疼她了。心疼她的伪装,心疼她不该来涉险。

那份忏悔供罪录,最后两句其实是给她的情书。

他前所未有的后悔,那些天疯狂又神志不清的思念压抑太深,而一步步靠近死亡,让他想她想得发疯,才留下那一句情话。

他和她那样直直望着,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痛彻心扉。

甄爱死死掐着玻璃杯,背脊僵硬一动不动。

她觉得自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精神折磨与较量,她拼命克制,可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只想飞扑过去和他死死搂在一起。

什么都不管,就一起死了吧!

可她舍得自己,却舍不得他。

▪️ “我很好奇,被言溯爱上,是什么感觉?”

甄爱心头一震,眼眶蓦地就红了。她背着她,声音极小:“很好……”

好到宁愿毁灭全世界,也不愿放开他。

所以,这里的人命都记在她头上;下地狱,也让她去吧。

▪️ 她脚步踉跄,走向言溯。

言溯被高密度的空气捂得呼吸困难,听见她的声音,极度吃力地抬头。

晃动的红色热气里,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从滔天的火光和女人们凄惨的尖叫声中走来。她陌生而冰冷,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甄爱一言不发,在他面前站定。

迎着他落魄却温柔的眼睛,她的脸上空空荡荡,半晌,她轻轻靠近,木偶一样缓缓搂住他消瘦的腰身,一点一点靠进他怀里。

她漠漠盯着虚空,泪雾就上来了:“S.A.啊。”

只一声,言溯白皙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剧痛。

她的手绕到他身后,眼底冷清,手指狠狠掐进他的伤口:“你疼吗?”

他痛得浑身一抖,眉心狠狠抽搐,红色火光映得他脸色惨白。

“Ai……”他闷哼一声,嗓音黯哑得像砂砾。

甄爱偎在他怀里,歪头蹭蹭他下颌上落拓又扎人的胡茬:“好痒,呵呵。”

她黑黑的眼睛里水光灿烂,映着漫天的红色火光,像吸血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有多信你?”

言溯竭力低头,贴住她微凉的脸颊,身体的每一处都渴望着想抱她,手臂却无力挣脱十字架上的绳索。

她单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胸口,一下两下拿手指轻轻敲:“这么伤我,你会心疼吗?”

言溯本就脱水严重,被高温烤着都流不出汗。可她这么一戳心口,他骤然疼得眼睛酸了,视线变得模糊:“Ai,不是……”

“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全世界。”她不听他的,只管喃喃自语,“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只有你是彩色的。你为什么那么好?世上那么多人,只有你懂我;世上那么多地方,只有你这一束光。S.A.,你是我的整个……整个世界啊。”

她微弱地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发颤,“所以,你要是抛弃我,你要是不在,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火舌飞舞,高温蒸腾着彼此的每一寸肌肤。

言溯泪光闪烁,嗓音干哑:“Ai,我不会。你不要这么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是。”她狠心抓着他血迹斑斑的胸口,固执地摇头,“你不一样。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的生活与世界本来就干净又精彩。而我,死气沉沉,那么黑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啊,那个女孩好可怜,甄爱好可怜,我去拯救她吧。你是这么想的吗?”

“Ai,不是,你不一样。”他艰难发声,想说更多,被疼痛折磨得嘶哑的嗓子根本不允许。

她仍是没听,执拗地睁着眼睛,晶莹的泪水珠子一样落下,很快烤成蒸气:

“你成了我的救赎,现在又为了救别人把我扔下。你真好,知道我是恶魔之子,所以帮助正义的CIA把我关起来,拯救全世界。你怎么能这么好?”

她一扭头,埋进他的心窝,泪水滚滚流进他胸口:

“我以为,被你爱着那么好,那么好。只要能得到你的爱,我愿意毁灭一切。可你愿意为了一切,毁灭我。

你那么了解我,应该知道哥哥还有妈妈的事,对我是多么巨大而沉重的负担。你明明知道,却为了别人瞒着我,和他们一起把这些重担压在我身上。

言溯啊,你怎么能……”

她哭腔掩饰不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言溯眼中划过蚀骨的痛,渐渐沉淀下来,在某一刻,变得死寂。

她停了哭泣,冷却下去:“我的心情,你比谁都清楚……所以,你比谁都可恨。”

她松开他,退后一步。空茫无神的小脸已被火焰的高温熏得通红,全是泪水。

甄爱犟着不动,只直直看着言溯,一瞬不眨盯着,像要把他刻进骨子里。

言溯预感到她要做什么,眼底闪过野火般的恐惧,猛地挣了一下,十字架晃动着,绳索牢牢栓着,他消耗了所有的力气却纹丝不能动。

他慌了,悲恸了,眼眶全红了,几乎是用魂魄在盯她,一字一句地警告,极尽悲怆与无可奈何:“Ai,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这样。请你不要!你要是敢,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刻,甄爱突然挣脱伯特的手,飞蛾般扑过去,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满是泪水的嘴唇堵住了他未完的话。

言溯虚弱却赤诚,脸上已全是泪水。虽是不能拥抱,却想把她熟悉的气息全部吞噬。

他干燥而枯裂的嘴唇很快被她润湿,可这样激烈又仿佛此生再无的亲密,怎么都不能解渴,怎么都不够。

言溯用了仅剩的力气吮吸住她,全身的力量和依附都集中到双唇之间,可最终她还是用力一推,松开了他。

滚烫的火海里,他的心骤然冰凉。

甄爱嘴唇红红,脸颊红红,眼睛都是红的:“言溯,这是给你的goodbye kiss。”

她一言不发,简单又粗暴地解掉他身上的绳子。

言溯松开便要搂她,却被她狠狠一推。他身子太虚弱,无法支撑,陡然撞到十字架上顺着架子滑落在地,背靠桃木坐着,连喘气都艰难。

热空气飞旋,她的黑发和白裙在火焰里翻飞,黑漆漆的眼睛也染着红色:“你想救的这56个人,要被我烧死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恶魔。”

她笑了一下,宛如破釜沉舟。

“这下好了,你是光明之子,我却永远得不到救赎。我们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言溯,你就好好活着,记恨我一辈子吧。”

她说完,转身看伯特:“可以走了。”

刚要迈步,言溯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站起身扑到她背后,将她紧紧箍住,绝望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Ai,不要……”

“你住口!”她脸色清冷又坚硬,狠狠掰他的手臂。

分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此刻却像变成了钢箍,用某种可怕的意志力死死撑着,死都不放手。

甄爱一根根抠着他的手指,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他还是不松,她狠狠把他踢开。

言溯终究是虚弱,摔倒在地,蜷成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荡漾的热空气里,他的脸惨白惨白。甄爱转身离开。

“Ai……”身后,言溯艰难唤她,“Ai……”一声一声,起初低沉而挣扎,渐渐摧心而浑浊,每一丝都透着剜心挫骨的剧痛:“Ai!”

他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刚才的一切都是伪装,是她在伯特面前的伪装。只有她越恨他,他才越安全。

他不需要这样的安全。

可他的甄爱面无表情,头也不回。

言溯倒在地上,竭尽全力,嗓子里溢出一丝苦痛而模糊的音节:“她要自杀!”

大厅旁有好几个拱门,其中一条笼罩着火光浓烟,是囚禁那些可怜女子的地方。

K在某道门前摸索一下,撕开壁上一层墙纸,赫然出现一道黑色的门和密码器。伯特松开始终牵着的甄爱的手,刚要输入密码,余光却感应到有什么不对。

他心一沉,转身就去拉她。

可她速度极快,瞬间闪进环形走廊尽头的牢笼里。那里地势最低,渗漏的汽油早漫过栅栏底基,缓缓流了进去。

她面无表情,哗啦一下拉上铁栏。

▪️ “我的世界已经塌了。这世上,再没了任何我想做的事,没了任何我想见的人,也没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 终究是逃不掉吗?连死都逃不掉?

她低着头,震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消失,渐渐隐消下去,再也不动了。

是的,她根本就逃不掉。既然如此,用她一命,换言溯一命,很好。

不管从录音里听到了什么,她都相信言溯有他的理由,会给她解释。刚才的表演,无非是为了让伯特看着,看着言溯被抛弃,让他不至于在临走前直接一枪杀了言溯。

同时,也为此刻她的“自杀式”的留下提供最恰当的理由。

▪️ 我不想忘记,我也不想好起来了。

她的世界塌了,唯一一丝光亮也熄灭,活着,就像重新回到黑屋子,漆黑,冰凉,一个人,一辈子。

那样绝望的生活,她已经没勇气走下去。

▪️ 言溯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步履艰难,才靠近便用力抓住发烫的栅栏,极力撑着身体,目光一刻不离,胶在甄爱身上:“她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甄爱低着头,一动不动。

伯特凝眉想了一秒,却也一言不发,虽然依旧恨言溯,心里却存着一丝屈服的侥幸——万一言溯能劝她出来。

言溯吃力地扶着栏杆,看甄爱静默而无声地坐在满地的透明液体里,分明这么近,却仿佛隔着生死的天涯之远,他眉心全拧到一处,说出的话却轻柔,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柔:“小爱乖,不要生气。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爱乖,不要生气。”他以前就是这么笨笨地哄她的。

甄爱眼中泪光闪闪,缓缓抬头,目光从他苍白而虚弱的脸上划过,不作停留,望到天上。

“不要!”

“不要!”

她听见他们惊恐地大喊,她望着天空,头有些晕,张开嘴,小小的金钥匙放进去,狠狠一咽,喉咙剧痛。她疼得眼泪出来了,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

▪️ 言溯看着始终不语的甄爱,为保存体力,缓缓顺着栏杆坐到地上,竭力掩饰去语气中的艰难:

“Ai,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一开始装作和我生气,怪我害死你哥哥,你认为和我界限分明就能保护我。可你知道你的伪装没有瞒过伯特。后来听到那个录音,你其实信我,却把录音当作从天而降的好机会,在伯特面前表现出伤痛和怨恨,和我决裂,来保护我。Ai,你所有的心情我都了解。”

甄爱低着头,眼泪下雨一样往下砸,他那么了解她,值得了。

可伯特还在,她不能承认,只能强迫自己继续演下去:

“你少自以为是了。言溯,听到那些话,我看清你了。你不是爱我,只是施舍。为什么喜欢我,同情心泛滥?你觉得我身世太可怜,被全世界抛弃,哪里都没有安身之所,所以你这样的光明之子产生了怜悯之心,要代表世界拯救我,收留我。我那么可怜,是你需要救助的对象吧?

喜欢我这样的恶人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和道义心,还是让你迷茫,让你无法坚持自己的良心?好了,我成全你了。我杀了很多人,我就是喜欢杀人。我们的界限划清楚了,你也不用再为难。”

“Ai,不要说这些话。”她每一句都在戳他的心,“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也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最后一次,还你之前对我的好。”她别过头去,强忍着不看他,蓦地又笑了,“你那么善恶分明,我这样不分是非的邪恶的付出,会让你欣赏感动吗?不会。言溯,你的道德观其实是厌恶排斥的!”

言溯狠狠一怔,陡然发觉甄爱道出了原本的真相,可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他生平头一次完全忽略了他一贯的价值观。

他眼睛湿了,摇摇头:“没有。Ai,我没有厌恶,也没有排斥。我只是心疼,心疼你。我知道,你为了我泼出汽油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惶恐多害怕。我也知道,你刻意避开了牢房里,要不是你,更多的人会被活活烧死。我还知道,即使如此,窒息而死的那些人命,也在你心里留下了永远的负疚。因为你那么的善良……”

“你不要说了。”甄爱哽咽着尖叫,此刻她恨死了他执着不肯放手的样子。

……他其实是那么好的男人……

“Ai,不要哭,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 坠落之时,他把她护在怀里,用自己垫在她身下。

轰然之后一瞬间的安静,甄爱听见他的后脑砸在水泥地上,“砰”的一声闷响,令人毛骨悚然,心灰意冷。

清凉的海风从洞外吹进来,甄爱浑身冰凉,她看见鲜血汩汩从言溯脑后流出来,染红了枯灰的水泥地面。

风吹着他额前的碎发,沾满了泥土和碎屑,可即使这样躺着,也一如当初的气宇轩昂。

他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她,浅茶色的眼眸疲惫却依旧温柔,那样澄澈干净,正如那个冬天第一次相见。

他张了张口,嘴唇苍白干裂,想说什么,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后脑勺的鲜血温温热热的,烫着她的手心。她呆呆地睁大眼睛,目光笔直,盯着他:“S.A……”

可他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睁着眼睛,瞳孔里只有她的倒影,认真又专注,执拗地不肯闭上,那么安静,那么隽永。

那么的……没有了光彩。

她呆呆地,鲜红的手伸过去,覆在他的左胸,什么也感受不到。她僵硬地,固执地,弯下身子,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啊!!!”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

“S.A.……”甄爱泪如雨下,扑过去抱住他的头,疯了般不停亲吻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脸颊。

“不要!不要!不行,不行,你不能……”她大哭,像失去一切的可怜孩子,“不行!”她拼命地喊,不断地摇头。

心痛,如千疮百孔。

可他只是静静的,似乎在看她,却再没了回应。

“不行!不,不行!”她嗓音嘶哑,泪如雨下,哭着吻他,泪水打湿了他的唇,“不!”突然有人把她提了起来。

伯特从火场里跑出来,被人掩护着,拉起甄爱就走。

“不要!”甄爱尖叫着挣扎,陡然又受了一股阻力。言溯的手死死握着她的脚踝,他分明瞳孔都涣散了,手却本能地攥着她,一动不动,像是机器,紧紧箍着。

甄爱的眼泪滔滔下落,愈发汹涌。

伯特冷笑:“还没死吗?拿来当人质吧。”说着一脚踢开言溯垂落的手,俯身抓起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拖,半个多月的折磨,他消瘦得很轻了。

甄爱死死箍住已没了呼吸的言溯,大哭:“伯特你不要碰他,他受伤了。你不要碰他!”

伯特不理她的哭喊,钳住她的肩膀往外拖。到了转弯处的悬崖,甄爱瞥见还有一辆车,沿着悬崖山路蜿蜒而下,不出半分钟就可以到海上坐船。

如果言溯变成人质,不赶快就医,他必死无疑。

甄爱眼里空了一秒,突然划过一丝狠戾,低头狠狠咬上伯特的手。

伯特吃痛一松,言溯摔在地上,不动了。而甄爱来不及看他的情况,带着冲力扑到伯特身上,倒向一侧的悬崖。

在伯特惊愕的眼神里,他们双双摔倒在悬崖边。

甄爱的力量在伯特面前,太小了……不够把他扑进海里。

伯特眼里划过一丝阴森,咬牙切齿:“C,你为了他,想杀我?”

甄爱没能把伯特推进海里,又内疚又痛苦又懊恼,痛得生不如死。

她的眼泪哗哗地流,全滴落在他脸颊上:“伯特,我和你掉进海里,还有生的可能。要是他被你挟持走,就死定了。你要是敢动他,我杀了你!绝对杀了你!”

见她落泪,他神色稍缓,却依旧冷清,沉默地对峙着。

▪️ 深夜回家的男人显然对这些东西漠不关心,行李箱风尘仆仆,从瘪掉的气球皮上滚过去,上面写着“S.A.YAN, A GREAT MAN!”

家里没有留灯,黑漆漆的。

言溯走上客厅的大台阶,随手拉开案几抽屉,扔了一沓票据进去,和一整抽屉花花绿绿的机票船票车票混在一起,很快被关进黑暗。

走廊尽头,月光从彩绘玻璃透进来,图书室里半明半暗,仿佛泡在乳白色的牛奶里,静谧而满是书香。

言溯没开灯,径自走到钢琴边,从架子上拿下厚厚一摞世界各国行政地区图册。他翻出中东亚乌兹别克斯坦蒙古等几国的行政地图,把去过的城市小镇村庄一一标注。

这一次他离家5个月,走过的地方用两个小时才注解完全。

身上带着的屋外的冷气渐渐褪去,大衣上的雪花早已融化,渗出斑斑点点的湿润痕迹。

言溯坐在轮椅里,伏在钢琴上标完最后一笔,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画面,仿佛那时天光灿灿,有人从钢琴那边走来,轻声细语:“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他似乎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女孩的声音,轻轻缓缓很好听。

言溯握着笔,心里一颤,紧张又略微忐忑,身子慢慢往后倾,目光从钢琴架绕过去,可视野里除了月光,空空如也。

依旧没有看到她。

他的心一点点坠落,白皙俊秀的脸上仍是淡然从容。有些遗憾,却没多大的伤悲。

细细一想,最近好像总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总有新的模糊的幻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却像烟雾般捉不住。

言溯记录好一切,放下笔上楼休息,经过楼梯间时,小鹦鹉Issac扑腾着翅膀唤:“vulva! vulva!”

脚步陡然顿住。

一瞬间,有如时空穿梭,很多陌生又分外熟悉的画面一股脑地拥挤着,在他眼前呼啸而过。那个女孩又出现了。

这次带了更多细腻的触感,他紧张地细细回想,朦胧间忆起她发间的香味,她轻轻的笑声,她柔软的小手,她温柔的嘴唇。

她瑟瑟发抖的娇弱的身躯,拥在他怀里,脖颈白皙,乌发散开,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哀柔地唤:“S.A……”

言溯全身僵硬,屏住呼吸等她低头,想看看这个女孩的样子。可陡然之间,所有画面像湍急的流水一下奔涌而去,他急切想抓住,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空了。

他抓了抓头,罕见的急躁而不安。

不对,这个女孩一定存在过,一定在他生命里存在过。

可,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第无数次,他杂乱又毫无章法地把整个城堡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和女孩有关的东西。她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仿佛他只是做了一场梦。

唯独阁楼的房间里关着大熊风筝彩蛋各种,可他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任何印象,不明白以自己的性格怎么会买这些小玩意。

理智告诉他,或许真的没有这个人,不然她为何消失了,为何这里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带走。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半明半暗的楼梯间里,他扶着栏杆,长身而立,背影挺拔而料峭,说不出的孤寂与茫然。

“Ai……”他低头,碎发下清澈的眼眸里一片荒凉,只是喃喃唤一声,胸口便如刀剜般疼痛,仿佛被谁活活挖出一截肋骨。

“Ai……”

究竟是很多年前,还是时隔不久?

脑中虚幻又捉摸不清的影子究竟是什么?

记忆虽然模糊,可他认定了,有一个叫Ai的女孩。

大病前一两年的记忆很不清晰。他记得夏末秋初,他去了大火焚烧的地狱;醒来时,第二年的春天已近尾声,他躺在植物人疗养院里。

漫漫冬夜,他始终沉睡,梦里总有一个女孩,脸颊泪湿,贴在他掌心:“S.A.,如果你死了,我会害怕活下去。”

“S.A.,我妈妈说,人生就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从来没想要任何东西,我只想要你。我就是想要你,怎么办?”

她乌黑长长的睫毛上全是泪水,歪头在他手心,他很努力,却总是看不见她的脸。

醒来也没见到,关于她的一切像场梦,模糊而隐约,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记不起来。

他问身边的人,没有人认识。

他花了好几个月,终于记起他曾常常唤一个字:“Ai”。

他平淡的心境渐渐被一种叫“不安”的情绪替代。

一边每日做着枯燥而痛苦的复健治疗,一边想办法寻找每一个认识的人,妈妈伊娃里德……

“我是不是认识一个叫Ai的女孩?她是我的真爱。”

可每个人都很疑惑,回答:“Ai?你身边从来没有这个人。”

他被拦回去,苦苦想了很久,带着细枝末节来问:“我是不是带她参加过斯宾塞的婚礼?”

妈妈和安妮摇头:“不对,你是一个人来的。不信,把宾客名单给你,你一个个去问。”

他真的一个个敲门去问,可谁都不知道Ai是谁。驾照卡电话卡也都查不到。

言溯想得很辛苦。

频繁的脑震荡和重伤毁掉了他部分的记忆。他记不得他们相处的事,记不得她的声音,记不得她的相貌,甚至记不得她的名字。

唯有一种缠绵却坚定的情感:这个模糊的女孩是他的真爱。

直到有一天,他在隔壁房间的床头发现一行陌生而秀气的小字“souviens-toi que je t’attends”你要记住我在等你。

言溯不知道那是银行抢劫案后,甄爱在他家疗养时,渐渐发现对他的感情,无处可说,才忍不住用没有墨水的钢笔划在床头。

而甄爱更不会知道,为了她这么一句话,他从此踏上漂泊的旅程,走遍世界,去找寻他心尖的爱。

记忆模糊了,他却始终坚定。

世界欺骗了他,于是,他再没对身边任何人提过那个名字,只是有一天,沉默地拖着箱子离开了,不与任何人告别。

他其实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因为他的生活里,关于她的一切都被抹去了。

没有任何线索。

言溯偶尔停下来,也会笑话自己做了个梦就变得毫无理智。

可他像在遵循他的本能。

他隐约记得,他对谁承诺过:如果你不见了,我会翻遍世界把你找出来,哪怕漂泊一生。

不会有人知道,他每走一步有多难。

记得她说过中文,就走遍全中国,把人口系统里所有名字有AI音节的人的照片都看一遍,虽然他仍记不起她的样貌,可他认为如果见到她,他会认识。

那么多人没有信息,他于是跋山涉水去找黑户,比户口警察还勤劳。

记得她在墙壁上刻下了法语,就去法国……

地球上70亿人,他只找一个。

渐渐,距离甄爱消失的那天,两个冬天过去了。

回来的第一夜几乎无眠。

第二天早上,言溯坐在轮椅里闭目养神,伊娃来了。

他模模糊糊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却不睁眼。

伊娃心知肚明,他在生她的气。说起来,伊娃也挺震惊。

即使全世界都言之凿凿说没有一个叫Ai的女孩,即使全世界都找不到她留下的痕迹,即使言溯自己都想不起她的样子,他还是那么坚定那么纯粹地守护着心里那个模糊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放弃她。

以至于,他认为伊娃骗他,所以不理。

伊娃走近看他一眼,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瘦了,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常年孤独地在外漂泊,其中的艰辛和苦楚估计只有他一人知晓。

可即使如此,他闭目养神的样子依旧淡然安详,脸庞一如当初的清逸秀美,不带风露,不染凡尘。

“S.A.,你身体好后都没有按医嘱修养,一直在外面跑,这么下去身体会不行的。”伊娃劝他,说完有些唏嘘。

言溯重伤被判定为植物人,躺了好几个月器官肌肉快要衰退才醒来。

而醒来才是噩梦的开始,身上各处的伤全面爆发,还有深重的毒瘾,医生以为他即使醒来也撑不下去,会被打垮。可他竟然在三个月内站起来了,连医生都吃惊的耐力与毅力。

伊娃知道,他下定了决心要去找甄爱,所以才那么努力。

她刚才说的话,言溯没搭理,依旧闭目。

伊娃知道他固执,也不劝了,从包里拿出玻璃管和试纸:“你妈妈让我来的,检查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吸毒。”

言溯睁开眼,一声不吭从她手里捞过东西,把试纸放进嘴里含一下,很快塞回玻璃管还给她。

伊娃看着透明的小玻璃管:“嗯,没有。”

她再度恍惚,想起他戒毒的那段时间有多惨,那时身上还有别的病痛,简直是个惨不忍睹的废人,每天都活在炼狱。

起初医生考虑到他身上别处的重伤和剧痛,提议用吗啡,等病好了再戒毒。

言溯不肯,没日没夜地被捆绑着,那么高大的男人,蜷成一团,颤抖,呕吐,甚至晕厥。

谁会想到,他沉默而倔强地熬过去了。现在,他好好地活在所有人面前。

有毒瘾的人大部分会复发,因为意志力不够。伊娃把玻璃管塞回包里,蓦地一笑,她差点忘了他是言溯。

“没事我先走了。”伊娃转身离开,没几步又回头,“你下次去哪儿?不会又只待两三天就走吧?”

没人回应。

伊娃忍了忍,快步返回:“喂,S.A.YAN!你……”她看到他的右耳,愣了一下。

言溯睁开眼睛,眼眸依旧清澈,不带感情:“有事吗?”

伊娃的火气一下子扑灭,问:“你又忘戴助听器了?”

“不是忘记。”而是故意不戴。

“为什么?”

“没有想听的话。”他休息够了,起身去书架上拿书看。

伊娃望着他的背影,有些难过:“S.A.,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去找那个不存在的人了。”

“即使全世界说没有这个人,我也知道她存在。我只是,”他揉了揉额头,似乎疲惫了,透出些许力不从心,“只是很想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

“如果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对于我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我当然要给她一个男人对女人最高的礼遇。”

“什么礼遇?”

言溯没回头,语调淡然:“她活着,我用一生寻找她;她死了,我用一生铭记她。”

伊娃震撼了,眼眶有些湿,抬头望天,努力眨去雾气:“一生那么长,你总会遇到……”

言溯猜出她要说什么,不客气地打断:“我的爱情,和时间没有关系。”

“你连毒都可以戒掉,一个人……”

“我的爱情不是习惯出来的,戒不掉,也不想戒。它也不是日子久了适应妥协出来的。”他垂下眼眸,微笑,却有说不出的伤,“我不记得她,可我记得我很爱她。好像,比爱全世界还爱她。”

“我记得那种心情,那种珍视她的心情,那种为了她而心痛的心情,还记得我想为了她放弃一切。”他轻扬唇角,心里却疼得撕心裂肺,很轻很缓,像在述说他珍藏的梦。

“我不记得她,可我记得她很特别很美好;记得一开始,我懂她,她懂我;记得她是世上唯一能让我心疼的女孩,她就那么安静着,我也会心疼。我此生的爱人,已经遇到,不想再遇。”

伊娃哑口无言,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世界某个角落的甄爱,知道她刻下的一句玩笑话,让言溯终其一生,都在漂泊,都在寻找,让他给她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最高礼遇,她会不会感动又心痛得落泪?

悲哀的是,甄爱不会知道。

言溯也不在乎,他不记得甄爱的容貌,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

伊娃陡然发觉,言溯像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憔悴的手紧紧握着他模糊不清却不肯割舍的人,到死拖进坟墓都不松手。

明明关于甄爱的一切都记不清了,却执拗地,纯粹地,固执地,骄傲地,沉默地,倔强地坚守着他心里模糊的女孩和清晰的爱情。

伊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你慢慢找吧,我先走了。”

言溯不搭理,过了几秒回头看伊娃的背影,脑子里忽的又浮现出那个画面。

那个画面他想过无数遍,所以渐渐熟悉。

似乎是在初春,有一条树木抽出新芽的林荫街道,名叫Ai的女孩穿着小靴子走在前面,腿干细细的,小手背在白色外套身后。她轻轻摇晃着头,声音闲适快乐像风中的铃:“啦啦啦,我没听;啦啦啦,我没有听。”

那时的天空很高,很蓝,她很舒展,心情很好,却不回头。

同样的场景还有,更加茂密的林荫道,她侧头望着路边的花儿,小声地不好意思地问:“那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但,想了解。”他低头看她,好像要看到了,却只瞥见她羞得通红的侧脸。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开心地快步小跑到前边去了。

依旧是背着手,大踏步地走,骄傲又自信的样子。

言溯回想了很多次,可她始终没有回头。

而他,一直记不起她长什么样。

他蓦地慌张而急躁,好像他珍贵的记忆盒子被谁偷走了,他却抢不回来。

好像他盒子里原本有无数张美好的照片,可龙卷风来袭,他的记忆漫天飞舞,他惶恐又急切地去抓,满身是汗,心中大骇,却无法挽回照片被风吹散的结局。

都被风吹走了,剩下的寥寥几张被雨水打湿,全模糊了影像。

可即使是残存的记忆“照片”,他也小心翼翼把它们收到“Ai”的盒子里,珍惜地抱在怀里。

言溯立在书架前,闭了闭眼,渐渐平静下来,转身去厨房拿水喝。

端着水杯一回头,目光无意掠过自己空空落落的肩膀,思绪晃了一下,蓦地想起是不是夏天的晚上?他背过一个醉酒的女孩?

那天,路上光影暧昧,夜风沉醉,他看见她手腕上深深的伤痕。

言溯握着水杯,微微蹙眉,她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她靠在他肩膀上,歪着头喃喃自语,她的鼻息又热又痒。

他很小心地回头看,两年来,记忆中她的脸第一次变得如此之近。他心跳如鼓,看见她额头的肌肤很白,散着玉一般的光泽,还带着醉酒的绯红。

想再往下,角度挡住了,还是看不清。

他的心失控地乱跳,着急地转头想要看清,竟握着空杯子原地转圈圈,可身后什么也没有。

言溯的脸色渐渐平静而平淡,心仿佛从高空坠落。

他记得从城堡出去,她背着手在他前面走,但她不转身,背影很模糊;

他记得她穿着雪地靴陪他散步,可雪地白得刺眼,她白皙的脸融进幻化的光里,看不清;

他记得背过喝醉酒的她,记忆里他看到了她的手,转头看她歪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还是没看到正脸;

他还记得在不知哪里的浴缸里,她浑身冰冷地僵硬在他怀里,他死死搂着她泡在热水中。她醒来了,他狠狠去贴她冰冷的脸颊,依旧没有看到她……

言溯深深凝眉,竭力去想,可所有的画面撞在一起,破碎开了。

他握着空空的杯子,寂静地立在大理石桌子旁,沉默而又安静。

半晌,放下杯子走了。

出发的前一晚,言溯习惯性失眠,他独自走到图书馆里,坐在钢琴边的轮椅里,不知为何,忽然想弹一首曲子。

他不记得是哪里来的曲调,可弹着弹着,隐约想起,这首曲子叫做致……致什么?

言溯手指摁着黑白色的琴键,坐在彩绘的月光下,清凌而安静的面容忽然间极尽痛苦。

仿佛,有一首钢琴曲是写给她的,是他此生的挚爱。

可她究竟是谁,在哪里?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来。

渐渐,他手指颤抖,曲调却还在悠扬地飘着。音乐中,他想起。似乎在地下的洞穴里,他紧紧抱住火光里的女孩坠落在地,当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Ai,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把她的头摁在怀里,拥抱她的触感还那么清晰,可她抬起头时,他的瞳孔和意识却涣散了。他的世界变得黑暗,他还是没有看到她。

钢琴曲戛然而止。

言溯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两年来漫无目的的找寻与执着,如此接近却还是没有结果。

他的心里,一片荒芜,像秋天长满了野草的原野,一时间涌上无尽的蚀骨般的悲哀与荒凉。心痛得千疮百孔,在思念。

可他连自己究竟在思念谁都不知道。

他像是无处依附,猛地抓了一下钢琴上的乐谱,纸张飘飞,忽而飘出一张白纸片,落在洁白的钢琴上。

拾起来,是冲印纸的质地,光滑的纸面写了几行字:

“Ai,我很喜欢,你那种追求太阳温暖的努力;我很喜欢,你那种渴望光明的向往;我很喜欢,你那种用力活下去的心情。

我很喜欢你整个人,整颗心。”

他缓缓把冲印纸翻转。

皎洁的月光披着彩绘的纱,温柔地洒落在那张照片上——

夏天灿烂的阳光下,他弯着唇,唇角的笑意温暖而肆意;怀里的女孩戴着硕士帽,捧着花束,霏霏红的脸颊亲密地贴住他的下颌。她天使一样美丽,笑靥如花。

笑靥如花啊……

在那个月色微荡的夜里,面色清俊的言溯形单影只,满目悲伤。

我记得,我认识一个叫甄爱的女孩,她是我的真爱。

我记得,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找到她;翻遍全世界,也会找到她。

▪️ 冬末春初,天空缀满繁星,璀璨得像洒满钻石的天鹅绒。月光稀薄,气温还很低。前几天下过大雪,雪夜的山林银装素裹,一片静谧。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凉沁沁地撩起甄爱鬓角的碎发。

安全带空空地挂在一旁,甄爱扭头望,白色的欧式城堡在白雪与月光的衬托下,干净又典雅,像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住的地方。

她缓步下车,冷气扑面而来。

天地间一片安静,只有漫天呼啸的风。

上了台阶,她掏出那把带在身边好几年的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开了。

3年了,他还没有换锁。

城堡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门廊里也没有可以换的鞋子。看上去没人常住,可室内的一切仍旧干净整洁,不曾积染灰尘。

装饰仍是熟悉的中世纪风格。

世界很静,只有外边的风声。

她没开灯,走上长长的台阶,穿过走廊,图书馆还是老样子,亘古般的宁静。

并不黑,因为今晚月光很好。

忽然就想起初见那天,也是雪后,她绕过钢琴,看见后边年轻人清俊而深邃的眉眼。

这一次,钢琴和轮椅都在,他却不在。

3年前,伯特掉进海里;言溯止了呼吸,而她瞬间被特工们带走,甚至来不及看言溯被送上救护车。

她被假死,然后藏了起来,这几年,她接触过见过的人,是个位数。

组织的人找到她的“尸体”,但或许并不信,还在继续找她。可这3年,她躲藏得很好,他们找不到任何讯息。

甚至从言溯这里也找不到。

因为……

据说,他成了植物人;很久之后,醒了,却失忆了。

听说,他忘了她。

现在世界各地走,做他的研究。连组织都放弃了从他这里找甄爱的可能性。

所以,这次她才有机会出来看看。

她坐在钢琴前,轻轻戳着钢琴键,弹出不成调的音符。

听说,他忘了她。

这样很好。他可以像没认识她之前一样,过得单纯,至少,平安。

而她,一点儿也不难过。得到过他那样纯粹的爱情,即使是回忆,也足够她纪念一生。

分别的这些日子里,没有尽头的实验,何其枯燥。可每一天,她都会把他的情书想很多遍,包括他在那段忏悔视频里给她的情书。

别离辞:节哀。

她一看就懂。

那个夏夜,月光皎洁,他们脱了鞋,赤足在图书室慢舞。一舞完毕,言溯轻轻给她念起诗人邓恩最经典的爱情诗。

他说他喜欢邓恩把一对爱人比作圆规的两只脚,喜欢那首诗里纯粹净化了的爱情,即使别离,即使不见,爱人的精神与灵魂也永远凝在一起。

所以,那日,在机场的洗手间里听他说“最后的别离辞给她,请她节哀”,她瞬间泪满眼眶。

而此刻,雪天的夜里十分静谧,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繁星闪闪,月光如水银般洒在彩绘的玻璃窗上,美得惊心动魄。

她抬头望天,星空之高远,透过玻璃窗,那么深邃,像记忆里清晰的言溯的眼睛,澄澈,明净。

他,是她此生的挚爱。

甄爱仰着头,立在白纱般的月光里,微微笑,喃喃地念起了那首别离诗。听说,灵魂相爱的恋人就像圆规的两只脚:

“你在心中,我走天涯;

我漂泊的一生,为你侧耳倾听;

相聚之时,才能彼此相拥直立;

你坚定,我的轨迹才会圆满;

你不移,我才能走回最开始相遇的地点。”

她曾拥有这世上最美的爱情,了无遗憾。

月光,山林,雪地,这样美丽的景色,她一个人欣赏,也不可惜。

此刻戛然而止,短暂地回到他住的地方,再告别,也不可惜。

玻璃窗外星空如洗,她念念不舍地低下头。

看看手表,已经过去十分钟,该走了。

走之前,想从他的书架里带一本书走。记忆突然回转,想起上次分别,他告诉她有一封信。藏在她最喜欢的童话书里。

甄爱一惊,立刻从书架上找出那本不算厚的阿基米德传,因为激动,手竟然发抖,书一下摔在地上,书页里掉出白色的信封。

或许时间太久,封缄的红色印泥褪色了,没开启过。

信封上写着“Ai”,印泥上戳着“S.A.YAN”。

甄爱愣愣的,飞快拆了信,是他的字迹啊!

月色映在她的眼里,一片水光。

“Ai,原打算等性幻想案件结束了,再怀着认真而诚恳的心意向你道歉,并告诉你关于我隐瞒事件的原委,可事情突发变化,我知道欧文把你藏在哪里,我马上会去见你,但彼此说话的时间已然不及,只能用信件向你忏悔。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惊慌,我虽然是去危险的地方,但我一定会回来你身边。

写这封信并不代表我没有信心回来,而是信中的内容太重要,你必须知道真相,不论我生死,都无法阻拦。

Ai,Chace留给你的ipod其实有8个,除了看似完美的7彩色,还有银色。我认为被CIA拿走了,种种迹象(你有兴趣以后再和你讨论)让我怀疑Chace留下了关于你母亲的信息。很有可能你的母亲并不是你想象中完全邪恶是非不分的科学家,她很可能比你想象的有良知。

Ai,以后不要因为母亲而哭泣而自卑,你的母亲是爱你的。

以上几点我在和安妮的对峙中得到了肯定。这也是我要向你忏悔的地方。对不起,我从silverland回来后就找安妮谈了,可我没有及时告诉你。

说起来,和安妮的谈话中,有一点让我意外。

安妮很有理地说如果甄爱不为CIA服务了,没有解药会让恐怖组织更猖狂,世界会很危险。

我当时不知怎么想的,回了一句‘screw the whole world去他的全世界’!

安妮惊讶了,我自己更震惊。我以为我为你颠覆了自己一贯的价值观,我深感迷茫。可很快,我发现,并没有。因为纯粹的正义不容许欺骗和虚假,不容许强制与胁迫。我认为我的行为很正确。

有人牺牲自己为了大众,这值得称颂;可为了大众牺牲别人,即使是亿万个‘大众’面对一个‘别人’,那也是强取的伪正义。

所以,我坚决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当然,我很羞愧说了不文明的话,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说,‘甄爱很善良,也比你们想象中的更有责任。即使你们不用道德压制她,她也会做她应该做的事。但如果她不愿意,我也支持她。’

安妮很快说,‘你可以告诉她真相,如果她愿意继续,很好;可如果她想离开我们,不再为我们服务,对这么一个不为我们所用,却拥有那么多尖端技术的人,你说她的下场是什么?你能从政府和国家手里挽救她?你认为自由比生命重要,所以S.A.,你要替她选择自由放弃生命吗?’

那一刻,我哑口无言。我一贯藐视势力,可那时我无比痛恨自己,不能把你好好保护起来。理智让我很清楚,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和政府与S.P.A.的双重势力作战。

我其实想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我陪你过再不见光的日子;如果你不愿意,我也陪你浪迹天涯。可我不知如果你不愿意的情况出现时,我们该如何安全地离开。

Ai,我的生命,你的自由,我会选择后者,义无反顾;

可如果是,你的生命,你的自由,我只能让你活着。你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从安妮那里回来之后,我并不轻松。我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在你心里是多大的负担和愧疚,我知道它把你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所以没有人比我更心疼你。

这件事一直在折磨我,我渐渐认识清楚。

虽然我爱你,但爱不是理由。我不能以爱之名擅自为你做决定。

是我太霸道,只因我不能承担失去你的风险,就欺瞒你。我认为你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可是你呢,你会说‘不自由,毋宁死。’

我知道,从你的心情考虑,你是宁愿死,也不愿背负这些情感与道德负担的。而我,必须给你自由。

即使这份自由可能以你的生命为代价,我也必须把选择权交给你自己。

我意识到了错误,一面想告诉你,一面又想解决方法。

某一天终于豁然开朗,记不记得那天我对你说,隐姓埋名,毁掉现在的脸也不错?

那时,我就做决定了。

正因为放下了心里最大的负担,我才能够心无杂念,纯粹而真诚地向你求婚。

Ai,以上就是我对你的忏悔,我非常惭愧,向你表达十万分歉意。请你原谅。

在此,立字据保证:一生对你再无隐瞒。

S.A.YAN”

中英文双份,签字印鉴。

她痴痴地微笑,泪水盈满眼眶。

虽然一早就相信他,虽然心情早已平静如水,可如今看到这封信,她依然震撼。

言溯,你怎能如此爱我。

值得了啊,即使这一辈子只能躲起来,过着单调的机器人一般的生活,也值得了。

她飞快擦去眼泪,把信笺和书本抱好,转身要离开,可安静而昏暗的古堡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门声。

甄爱的心狠狠一磕,停了跳动。

她紧紧抱着书,贴着书架,一动不动。

幽静的城堡里,有一瞬悄无声息;渐渐,有脚步声,不徐不疾,走过大厅,上了台阶,敲在走廊的地板上,一步一步靠进,甚至开始在图书室里回响。

甄爱的心已提到嗓子眼。

这个脚步声,虽然变了一些,却正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不会有错。

她死死搂着书,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猛地上前一步,期盼却惶恐,脚步又陡然止住。隔了半秒,心仿佛要从嗓子里蹦出来,脑子里已然没了想法。又拔脚走了一步,于是,刚好。

他也走进图书馆。仿佛还是那年站在路边玩anagram时的样子,墨色风衣,灰色围巾,个子高高的,挺拔清秀。

他风尘仆仆,手里拿着一摞纸张,像是忙着什么,甚至没在进门后脱下风衣和围巾。

这一点儿都不像那个行事古板的他。

她死死盯着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亦感觉到家里有人,清瘦的身形顿了一下,缓缓从纸张里抬起头来。

这夜,月光如此皎洁,更显他眼眸深邃,肤色白皙,棱角分明仿佛上帝亲手雕刻。尤其一双浅茶色的眼眸,澄澈明净,像此刻雪夜里高远的星空。

古堡内外,一片静谧。

雪地,山林,星空,月光;美得惊心动魄,悄无声息。

城堡里,天光昏暗;城堡外,白雪皑皑。

雪早已停了,门口台阶的雪地上,一行小小的字,写在雪里,风一吹,淡了:

For you, a thousand miles!

............

番外:谢琛·兰斯洛特

▪️ 回家的路上,小家伙一边听哥哥给她唱歌讲故事,一边把鼻涕眼泪往哥哥背上蹭。

他背着她,柔声问:“Cheryl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听话?”

她小手揪着哥哥的肩膀,很骄傲:“没有。”

“有没有乖?”

“也没有。”她得意地昂着头,鼻音很重,瓮声瓮气的,小鼻子凑到哥哥的T恤上蹭了蹭鼻涕。

他见她要滑下来,拖住她的小屁股往上掂了一下,她急慌慌赶紧搂住。

“不听话就不听话,我们Cheryl想怎样就怎样。”他说。

“唔。”她用力点点头。

“有没有和小朋友玩?”

“还是没有。”她动静很大地别过头去,软软糯糯地咕哝。

“那你在幼儿园干什么?”他回头看她。

“在想Chace啊,”她小手伸到他面前,乱抓抓变花样,“想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呢。”

就这样,他温声细语,她嘀嘀咕咕。

▪️ “我一直都为哥哥骄傲,我也希望成为哥哥的骄傲呢!你好好看着哦,我会努力的!”

后来,Chace再从别人口中听到妹妹的消息,便是:Lancelot家的那个女孩,别看她闷不吭声,小丫头比她哥哥还厉害呢,7岁就把AP系列药物从13种拓展到了17种,知道这给组织创造了多大的价值吗?

Chace在电话里把他听到的话告诉了Cheryl,她立即反驳:“胡说,哥哥最厉害。我哪里能和哥哥比?”

Chace爽朗地笑了:“傻丫头,听到这种话,你知道我多开心吗?”

每每回去看她的间隙,他发现,一年又一年,这个妹妹渐渐长大,渐渐比他记忆里的,更漂亮,更安静,也更沉默。

▪️ “哥哥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她说。

一句话让Chace莫名放了心,从兜里拿出相机递给她:“喏,这是生日礼物。”

“怎么又是相机?”她转身去柜子里拿出另一个几乎崭新的,“上次送的都没有坏呢。”

“用过吗?”他打开,看里面的照片。

第一张就让他忍俊不禁:她用了自拍功能,被闪光吓到,惊讶地眯起一只眼睛,龇牙咧嘴的,却很漂亮,像只炸毛的可爱小动物。

他扑哧笑,往后摁。下一张是试管架,放着酚酞石蕊之类的,五颜六色冒着泡泡,很漂亮。再往后,却没有了,只有两张?

“没了?”他微愣,“不是让你把喜欢的都拍下来吗?”

“好像也没什么喜欢的。”她平常地说,眼珠一转,把相机拿过来,对着他“咔嚓”一下,他没反应过来。

Cheryl看着相机里表情愣愣的Chace,抿着唇笑:“好啦。”

Chace笑得苦涩,把这次的相机推给她:“今天送的这个和那个不一样,你看看。”

“可我看它们两个长得一样呢!”她瘪瘪嘴,但还是听他的,认真打开。

一瞬间,她清黑的眼睛里便全是惊喜。小小的相机里装着大大的世界:热闹的大街,花花绿绿的行人,缤纷的嘉年华,绚烂的舞台,还有他的大学和同学,很多人在一起……

这就是外面的精彩?

一张又一张,她看了不知道多久,满心欢喜。

看到其中一张,他和同学们一起过圣诞,他的同学都比他大很多,只有一个,看上去像小小少年,双手插兜立在缤纷闪耀的圣诞树前,皱着眉,像在鄙视圣诞树。

Cheryl指着这个身影料峭的白衬衫少年,好奇:“他不喜欢圣诞树吗?多好看啊!”

Chace瞥一眼,笑了:“他说圣诞树是毁坏森林,彩灯和礼物是浪费资源。”

“有人会不喜欢彩灯和礼物?”她费力地琢磨几秒,懵懂而茫然。“毁坏森林”和“浪费资源”这种词对她来说,很陌生,也很新奇。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脸很红,小声嘀咕:“他说的也对呢。”

她抬头看他:“这就是哥哥经过的风景吗?好漂亮!”

“嗯。”Chace微笑,拢住她的肩膀,“Cheryl,以后,哥哥带你出去,去外面生活好不好?”

“真的?”她又惊又喜,“可以带我出去吗?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一点,”Chace摸摸她的头,神色莫测,“也等我再长大一点。”

Cheryl不明白:“哥哥18岁,已经是大人了啊!”

“还不够,”他说,“还不够。”

她想问等到什么时候,但终究没问,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嗯,我慢慢等。”想了想,又问,“亚瑟和伯特一起吗?”

Chace微愣,斟酌半晌:“他们不想让你出去。那你,想跟着谁呢?”听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她急忙争辩:“当然是哥哥了。”说完,又思想斗争了,“那我可以一直在外面,偶尔跑回来看他们吗?”

“如果你回来,他们还会让你出去吗?”他问。

她懵了,愣愣好久,下定了决心似的:“我想和哥哥一起。我想一直都跟着哥哥。”

............

番外:言家宝宝的养成方式

▪️ 很多年后,言溯先森带着他家的言宝宝散步。快到家的时候,经过一条冰封的河流,冰层很厚,走在上面有些滑。言宝宝坐在小鸭子学步车里,被粑粑拖着走。

言先森望着漫山的白色,想给宝宝讲故事,于是就说:“宝宝,粑粑给你讲童话。自然界的同一种物质,相同体积下,通常都是固态比液态重。水却不是,冰就比水轻。”

还不会说话的言宝宝坐在小鸭鸭车里里:?

……o(╯□╰)o

言先森低头看着脚底的冰面,有一条鱼从下面游过去。他继续:“所以冬天,冰层浮在水面上,水底的生物还能照常存活。不然全部结冰,淡水生态系统就会完全崩溃。”他微微一笑,“所以,粑粑最喜欢的东西是水。”

言宝宝咬手指:??

……+_+

言先森见宝宝东张西望不听话,决定要努力:“我们继续讲童话,宝宝你知道吗?100%纯度的水表面的水膜比钢还硬,别说人在上面走,坦克都行。但是,这世上没有100%纯度的水。”

言宝宝吐泡泡:???

……⊙﹏⊙b

言先森讲得灰常happy啦,眼睛里是雪地的白光:“因为水是世界上最宽容的物质。它会主动地溶解和它接触的东西。它从不固执,它包容万象。如果不是水的包容,大到风雷雨雪,小到动植物细胞的光合作用氧化作用,都会坍塌。这个世界,就会一片死寂。”

言宝宝东张西望:????

……– —

他鸡冻地说:“宝宝你说,我们生活的大自然,多么的神奇哇!”

言宝宝望天:?????

……= =

言先森牵着小鸭子的车在冰面上继续走:“宝宝,以后别人问你你听过的最美的童话是什么?你就要记得,是粑粑给你刚才讲的,叫水的故事。”

言宝宝:zzzzzzzz……

某天,言溯先森蹲在家门口用油漆刷篱笆,言宝宝坐在小鸭鸭学步车里,晃悠悠走路。小鸭鸭车上系了一根绳子,末端牵在言先森手里。

言先森把小鸭鸭拉过来,对车里的言宝宝说:“过来看粑粑教你刷篱笆。告诉你,刷篱笆不是谁都干得好的呢。”

言宝宝在学步车里扑腾扑腾……?

言溯眉梢轻抬,很是骄傲:“我还没见过谁的篱笆刷得比我好的。”

言宝宝歪着头,看着那一排漂亮的白色篱笆,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半晌,表示没兴趣,蹬着小短腿往外扑。

言先森继续得意:“你麻麻曾经对我说,‘为什么你做什么事都那么好?言溯,你真的是个天才。’”

言宝宝……??

“但是她把顺序弄反了。”言溯一扭头,见言宝宝扭着小屁屁,趴在学步车里咕噜噜滚远了,很不满意宝宝不认真听讲的态度,一拉绳子,小鸭鸭车里的宝宝跐溜,滚回了原地。

言先森继续演讲:“不管做任何事情,不论大小,我都习惯把它当成一件打上了我名字的作品。百分百的投入。不管是为何而做,为谁而做,只要是出自我的手,我就要把它变成艺术。它就是刻了‘言溯’名字的作品。”

言宝宝扑扑要走开,又被粑粑扯了回来。

言先森微微眯眼,回忆:“那时候,你麻麻说,‘如果人人都是你这样,就没有瑕疵品,也没有假冒伪劣了。’”

言宝宝放弃了学走路,捣鼓捣鼓学步车上挂着的油漆桶。

言溯刷完几排,往旁边挪了一步,言宝宝“拎”着油漆桶跟着挪一步。

言先森傲慢地说:“知道我是怎么回答麻麻的吗?”

言宝宝歪着脑袋,懵懂地看着粑粑,可注意力只集中了半秒,就含着小手指,一边吐泡泡一边东张西望。

言先森继续傲娇:“所以,大部分人都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然后说我是天才。”

言宝宝……???
言先森摸摸宝宝的脸:“宝宝,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事,每一件都要当做是映着你名字的作品,艺术品哦!这样,你就会是天才。”

言宝宝蹬着腿,望天:粑粑,我要先学走路哇~~~

言宝宝2岁的时候,过圣诞节。

言先森单手抱着小宝宝从街上走过,言宝宝趴在粑粑肩头咬小手,乌溜溜的眼珠望着街道两边的圣诞树,问粑粑:“daddy,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圣诞树?”

言先森说:“我们要保护森林。”

言宝宝囧着小小的眉心,这是什么意思?

街边的推销员凑过来:“买棵圣诞树吧,绿色回收的。”

言宝宝立刻扭过身子,盯着圣诞树扑闪扑闪眨眼睛。

言先森:“……”

嗯,买一颗吧。

夜晚,言宝宝扑腾着小手小腿,往自己的床脚挂长筒袜。

言先森问:“这是干什么?”

言宝宝仰着小脑袋:“等圣诞老人给我送礼物。”

“little buddy”言先森蹲下来,摸儿子毛茸茸的头,“爸爸告诉你,圣诞老人其实不存……”

“圣诞老人觉得我不是乖孩子,所以不给我送礼物吗?”言宝宝眼泪汪汪的,黑黑的眼珠里噙着闪闪的水滴。

言先森说不出话来,半晌,手掌握住言宝宝的脑勺,把他抱进怀里:“其实,圣诞老人要给你送很大一份礼物,因为小小溯一直很乖。”

深夜,言宝宝乖乖地缩在被子里睡觉了。言先森蹑手蹑脚走进宝宝的房间,来来回回运了一堆的礼物在宝宝床边,最后,在他小小的脸蛋上,轻轻一吻。

2岁的言宝宝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面前放着打开的书——达尔文的《物种起源》。

言溯坐在台灯下看书,从书里抬起头来,见言宝宝小小的脑瓜歪在书页里睡了,放下书起身,过去轻手轻脚地托起宝宝小小的身子,把他揽进怀里。

言宝宝在睡梦中自发自地伸出短短的小手,习惯性地搂住粑粑的脖子,拱了拱,在粑粑的手臂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言溯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儿童卧室,放到床上,又把宝宝的手从他脖子上轻轻掰下来,给宝宝掖好了被子。

小枕头上一小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呼呼地睡着。言宝宝的睫毛长长卷卷的,在白嫩嫩的脸蛋上留了一小片阴影。他的头发和言溯不一样,是亚麻色的,还有点儿卷,很可爱,像大熊言小溯。

言溯低头在儿子头上吻了一下,走出了房间。

回到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听见房门被谁轻轻推开的声音。

他再度从书里抬起头来,目光沿着门缝下滑,又下滑,就见小小的宝宝从门外探出小脑袋,小脚丫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尖,伸着手,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拧开门。

小家伙穿着卡通的小熊睡衣,朦朦地揉揉眼睛,从小板凳上走下来,嘟着嘴,有些委屈地看着粑粑。

言溯放下书,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目光和他齐平,揉揉他卷发的小脑袋:“怎么了?害怕?”

“不是。”小宝宝脸蛋嘟嘟的,声音又软又糯,有点儿委屈,“daddy,你还没有给我晚安吻呢?”

其实粑粑给了,可你在睡觉啊。

言溯把言宝宝搂过来,小家伙站不稳,一下子扑到粑粑怀里。他单手把儿子抱起来,又拿起小板凳,哄:“那我们再来一次吧?”

言溯把宝宝抱到小床上,掖上被子。小家伙黑溜溜的眼珠期待又开心地盯着他,那么的纯粹。

他低头,在宝宝的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

刚要起身,小宝宝搂住他的脖子,在粑粑的脸上给了一个大大的mua:“daddy,我也给你一个晚安吻。”

他笑了,使劲揉揉他的头。

小宝宝咯咯地笑,稚声道:“daddy,还有哦,我今天学了一首歌,我唱给你啊。”

“I climbed up the door and opened the stairs.

I said my pajamas and put on my pray’rs.

I turned off the bed and crawled into the light.

and all because you kissed me goodnight.

Next morning, I woke and scrambled my shoes.

I shined up an egg, then I toasted the news,

I buttered my tie and took another bite.

and all because you kissed me goodnight.”

“我爬上了门,打开楼梯。

穿上祷告,说完了睡衣,

然后关了床,钻上灯。

全都因为你吻了我一个晚安。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搅了鞋,

擦亮鸡蛋,烤几片新闻,

我连左右都分不清,

全都因为你吻了我一个晚安。”

宝贝,我很开心,全因你吻了我一个晚安。

中午,言先森立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做饭。大理石台子上尽然有序地摆着小天平、量杯、滴管、直尺等各种器材。

台子这边,言宝宝坐在高高的儿童椅上,咬着勺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粑粑。粑粑卷着衬衫袖子,站得好笔直,像棵大树,他要努力地仰着小脑袋才看得到呢。

粑粑转过身去烤奶酪了,言宝宝眼珠一转,探着小身子,手一抓,抓住了试管架上的小试管,拿起就往嘴里倒:“啧啧。”

味道好好哇!

言先森听到声音,回头:“小朋友,你把我的调料吃了。”

言宝宝眼睛亮闪闪的:“daddy,好好吃。”

言先森无奈,摇摇头,重新调配,又把器材移到另一边,言宝宝小手够不到的地方。

言宝宝乖乖坐着,见粑粑又转身烧番茄牛肉酱了,趴到台子上,小手一抓,抓住小小的蛋糕盘子,一只小手指摁上去,小心翼翼拖过来。

言先森做好了意大利面,一转身,见言宝宝眼睛黑溜溜的,乖乖看着他,嘴巴上全是奶油和蛋糕屑。不远处的蛋糕盘子上盖着一层餐巾。

言先森欠身,手指往他嘴边一勾,摸下来一抹奶油:“奶油蛋糕刚才咬你了?”

言宝宝嘟着嘴,抗议:“daddy,不公平。”

“噢?”他坐在高凳子上,放一盘泥巴状的意大利面在桌子上,“什么不公平?”

言宝宝抹抹嘴巴:“麻麻喜欢吃蛋糕,你就准她吃。”

言先森忍了一下,低头,唇角就有了淡淡的笑,抬头又看对面的小宝宝。和小爱一样黑黑的眼珠,和小爱一样爱吃甜食的习惯。

“没有不准你吃。”他把意大利面推到宝宝跟前,“是先把正餐吃完才行。”

言宝宝盯着盘子,小小惊恐地看着粑粑:“daddy,这不是意大利面,这是意大利泥巴!”

“我当年就是这个反应,”言溯挑眉,长手从桌子越过去,揉揉小宝宝绒绒的卷发,“不错,是我儿子。”

冬天,山里又下雪了。

言溯睡眠不好,5点就醒了,照例在晨起之后出门去山里散步。下楼的时候望了一眼窗外,虽然还早,但因为下雪的缘故,外边很亮,很美。

走到门口,却见玄关里,有只小动物窸窸窣窣的,是他家的小宝宝。

言宝宝只套了一件薄薄的羽绒服,正笨拙地给自己系小围巾,小小一只毛茸茸的,活像一只挖洞的小雪兔。

言溯走过去时,小家伙已装备好,在给自己穿小雪地靴。

靴子厚,有点儿难穿,他一蹬脚,小身板就歪了,小手抓着靴子和脚,手忙脚乱,一只在地板上歪歪扭扭,滚来滚去。

“在干什么?”言溯问。

听见粑粑的声音,言宝宝一回头,立刻欢欢喜喜地扑过来,鞋子歪歪扭扭地甩掉了也不顾,一下子扑到粑粑腿上,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腿:

“daddy!”言宝宝仰着小脑袋,黑眼珠乌溜溜的,声音又软又糯,“我要和daddy一起去,我要和daddy一起。”

言溯俯身,摸摸言宝宝热乎乎的小脸蛋,分明还带着被窝里的热乎气儿,哄:“可是要走很远哦。”

“要一起,要一起。”小家伙两只脚蹦蹦跳啊跳,在粑粑腿干上直蹭蹭,“要和daddy一起。”

“好吧。”言溯拿他没办法,蹲下来,给言宝宝穿鞋。小小的脚握在手心,软软的,往绒绒的雪地靴里一塞,就溜进去了。

“daddy好厉害,我自己都穿不好。”言宝宝张大了眼睛,崇拜地看着粑粑。

言溯笑了,揉揉他的卷发,拉他起来:“走吧。”

山里的雪景很美,一切都笼罩在厚厚皑皑的白雪下,银装素裹。

言溯通常都会走很远,但这次考虑到小宝宝在,还是缩短了路程,又选了一条雪比较浅的路,跟着小家伙急匆匆却其实慢吞吞的小步伐,缓缓走着。

有时候言宝宝被路边的景色吸引了目光,如树枝上掉落的积雪、忽然振翅而飞的小鸟,言溯便立在一旁等他,也不打扰。他依旧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身姿挺拔而高挑。

某个时刻,他缓缓走着,却听见言宝宝小声怯怯地唤他:“daddy~~~”

回头一看,调皮的小宝宝不知什么时候走偏了路,踩进了深雪区,整条小短腿都被积雪淹没了进去。好不容易自己抽出一条腿,要迈开,“咚”一踩,又把雪地踩出一个深深的洞。

言宝宝一动不能动,像栽在雪地上的一棵小树,可怜巴巴地看着粑粑,等待救援。

言溯忍不住笑,走过去抱住他的咯吱窝,轻轻一提,跟拔葱似的把他拎了出来。小家伙慌忙低头,好奇地看着那两个深深的洞。悬在半空中,还不忘拿手指指,兴奋地喊:“daddy,雪和我的腿一样高呢~~~”

言溯拎他出来,拍干净他腿上的雪,又拍拍他的脑袋,小家伙立刻再度欢乐地跑进雪地里了,像只小鸟儿。

但这样的精神劲儿并没维持多久。

小家伙起来得太早,没多久就累了,哼哧哼哧喘着气,脚步越来越慢,一下子望天,一下子转圈圈。

走了一会儿,言宝宝终于鼓足力气,啪嗒啪嗒跑到粑粑跟前,奶声奶气地撒娇:“daddy,我走不动了。”

“哦。”言溯答。

言宝宝愣愣一秒,见粑粑继续往前走,再度啪嗒啪嗒跑过去,声音又糯又急:“daddy,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

他跺跺脚,小小的雪地靴在雪地里踩出一串串小梅花,像小狗的脚印。

两岁的小孩儿,还很娇气,尤其是他在的时候。

这一点儿都不像他,也不像他妈妈。

言溯低头看他,言宝宝小小一坨站在他脚边,箍着他的腿干不肯走,见粑粑眼神看过来了,立刻伸出短短的小手求抱抱,小腿儿乱跳:“daddy,抱抱~~~daddy,抱抱~~~”

小家伙很着急,生怕粑粑不理他似的。

言溯想让他自己走,可看着小孩儿黑漆漆又慌慌的眼睛,心里软软的狠不下心,最终弯下腰,单手往言宝宝的腿干儿后边一拢,就把他抱了起来。

言宝宝不用走路了,一下子有了依靠,欢欢喜喜地搂住粑粑的脖子,小嘴在粑粑脸上mua亲一口:“daddy~~~小小溯爱daddy。”

言溯微微一笑,歪头蹭蹭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发。半晌,问:“记得粑粑以前给你讲过的水的故事吗?”

“嗯哪。”言宝宝在粑粑怀里点小脑袋,“水是大自然最包容的物质。”小孩儿声音糯糯的,“我以后要像水一样。”

“好。”言溯微笑。

言宝宝在他怀里拱了拱,软软地说,“但其实,我以后更想像daddy一样呢。”

言溯一愣,心里像被什么暖暖的小东西撞了一下,不说话了。

言宝宝起得太早没睡好,有些困了。粑粑的怀抱好温暖,他小小的一团,坐在粑粑的手臂上,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粑粑的怀里,渐渐睡意浓了。

小小的雪地靴在粑粑的风衣上蹭蹭。

“daddy,”言宝宝在睡梦中咕哝,“我以后要像你一样。”

............

番外:言溯、甄爱和他们的小海豚

▪️ 很多年后,S.H.Yan(小小溯)也能清晰地记起他度过的每一个圣诞节,尤其是初雪的那个圣诞节。

圣诞前夕,天蒙蒙亮,他就醒了。

他抱着小海豚玩偶从床上爬起来,壁炉里的篝火还很温柔。他溜下床,爬到窗台上往外望,山林里雾蒙蒙的,没有太阳,隐约看得到常青松树墨绿色的树梢。

他从窗台上蹦下来,钻进毛绒靴子里,嗒嗒地走出房间,到爸爸的房门口敲门,仰着头呼唤:“daddy,mommy,圣诞节到了。”

里面传来妈妈的声音:“little dolphin,圣诞节到了。”

他拧开门,欢乐地跑进去蹦到床上,钻进爸爸妈妈的被子里打滚。爸爸妈妈在他的脸颊两边给了两个morning kiss。

他问:“可是daddy和mommy的morning kiss呢?”

“已经kiss过啦。”妈妈脸有些红,拧他嘟嘟的小脸。

“那个不算。”爸爸却这样说。

小男孩趴在被子上,张着嘴巴仰望,看着爸爸把妈妈搂过来,温柔地亲吻。他们阖着眼睛,嘴唇碰着嘴唇,很轻很柔很认真,吻着吻着,就微笑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吻。

早上六点,一家三口准时起床,小小溯穿好羽绒衣戴好帽子,换了雪地靴,和爸爸一起出发。

妈妈送他们出门,临行前踮着脚亲了亲爸爸的下颌,是给他的goodbye kiss。

他小小一个立在爸爸脚边,仰头望着,耐心等待;妈妈俯下腰,亲亲他柔柔的脸蛋,正了正他的毛绒帽,说:“加油,小男子汉,记得快点回来吃早餐。”

他重重点点头,把小手交给爸爸,拿上工具一起出门。

冬天,室外温度很低,可他一点儿不觉得冷,扑腾着小短腿,飞快跟着爸爸的脚步。呼出的热气像棉花一样在他面前飞,真有趣。

很快到了目的地,是爸爸买下的冬青树林,这样每年他们都可以用自己家种的圣诞树。

爸爸让他选了棵他喜欢的,然后动手挖。其实,两父子都不想砍树,便在林木工人的帮助下把树搬到移动土壤里,等新年再种回来。

忙活一会儿,小家伙因为运动,脸蛋红扑扑得像苹果。

树移到树盆里后,还得给它修剪枝桠。

小男孩站在高高的架子上,学着爸爸的样子给树剪枝。在他眼里,爸爸干什么事都是专注认真,心无旁骛的。

“daddy,你担心她吗?”他站在爸爸脚边,挥舞着小锯子。

“谁?”

“Ai。”他调皮地学习爸爸对妈妈的称呼。

爸爸忍俊不禁,问:“担心什么?”

他有些热,抓抓围巾:“妈妈说不要你帮忙,要一个人准备圣诞大餐哦,这不值得担心吗?”

“你是说这个。”

“嗯,万一很难吃怎么办?”他吐吐舌头,小声咕哝。

“不是有Marie小姐帮她吗?”

“Marie小姐能扭转局势吗?”

爸爸淡淡笑了,拉他到身边,给他解下围巾,问:“如果难吃怎么办?”

小家伙脸红扑扑的,呼着热气,问:“如果我长得很难看,爸爸妈妈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当然会开心地吃。”

很快,在工人的帮助下,他们把树运回了城堡。

路上,爸爸招呼他:“小海豚,快点儿。”

父母都爱给自己的孩子起动物昵称,比如monkey,kitty,bunny之类的。

他哼哧哼哧跑过去,揪住爸爸的裤腿,扑腾腾地走:“daddy,你会用什么形容mommy呢?”

爸爸迟疑一下,极淡地笑了:“蜗牛。”

“因为蜗牛反应慢么?”

“……”爸爸弯唇,“有一部分吧,但主要是别的。”

“是什么呢?”

爸爸低头,看看脚边仰着小脑袋的他,看着那双酷似他妈妈的黑眼睛:

“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只小蜗牛,她身上背着很重的壳,她总是走得很慢很慢。有一天,一只小毛毛虫经过,看见了小蜗牛,就问:你怎么背着那么重的壳呀,你看我,没有壳,跑得可快了。小蜗牛就说:因为你会变出翅膀,有天空保护你。小毛毛虫就走了。”

爸爸的嗓音低醇干净,和着雪地上清朗的风声,有种安宁的意境。

“又一天,有只小蚯蚓经过,问:你怎么背着那么重的壳,你看我多轻松。小蜗牛就说:因为你会钻土,有大地保护你。

再后来,有只小鱼也问:你为什么背着壳,你看我游得多快。小蜗牛说:你会游泳,有海洋保护你。

她说:而我,只有自己保护自己。”

他听得痴痴的,鼓着小手掌赞叹:“小蜗牛好厉害。”

“是。你的妈妈,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坚强的女孩子。”雪光落在爸爸深邃的眼眸,泛着极淡的温柔,“亲爱的小海豚,你有和她一样纯净的眼睛。”

进门就闻到香香的黄油烤面包,干活那么久,他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但妈妈并没有让他吃太多,说要留着肚子给晚上。

吃完早午餐,妈妈开始准备晚餐,小小溯和爸爸去装扮圣诞树,准备礼物。

他们把树上挂了好多的彩灯彩球,树下堆了很多的礼物,他给爸爸妈妈还有Marie小姐的礼物也在里面。

树下坐着一只很大的栗色毛绒熊。那是他见过的最大的熊,他还不到熊熊的大腿。第一次看到它,他都看呆了,乌黑的眼睛盯着它,一眨不眨。半晌,他凑上去小心翼翼抓了抓它的脚,软乎乎,毛茸茸的。

他想,趴在大熊熊的肚子上睡觉肯定很舒服。

爸爸才把熊熊放在树旁坐好,他就立刻跑到熊熊的怀里,真的好舒服。他拱来拱去,大熊脑袋一低,把他整个儿埋了起来,他又赶紧钻出来。再一看,爸爸不见了。

他四处看,走去厨房,那里有淡淡的苹果派的香味。妈妈在洗牛排,爸爸站在她旁边,卷着袖子,手里拿着玻璃碗和勺子,在调制酱料。

小小的他立在门廊边,抱着他的小海豚,歪着头安静地看着,乌黑湛湛的眼睛里倒映着最真挚最温暖的光。

即使那时候他还小,他也莫名感觉,这样的画面真美好,温暖到了心底。

后来的晚餐,他塞了好多好吃的进肚子,他认真地计算着菠萝包上的芝麻点点和排列组合,没有注意听爸爸和妈妈的对话。

只隐约记得,爸爸和妈妈时不时说着话,谈论着火星微生物分子结构物质之类的东西,语调缓缓的,轻轻的,安逸而放松,像是一首遥远的歌谣。

那时候,炉火温暖,窗明几净,果蔬飘香,夜晚静好。

夜晚睡觉前,爸爸和妈妈挤在他的小床上,一起讲述福尔摩斯的故事。等到他要睡觉时,爸爸妈妈照例给他晚安吻。这时,妈妈忽然看向窗外,说:“下雪了。”

爸爸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到窗台上去。

妈妈也坐在窗台上,推开窗子。

他在爸爸和妈妈的怀里,摒着气仰望。

墨蓝色的夜空,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缓缓飞旋而下,美得清晰而纯粹。很快,雪花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晶晶亮亮地从夜里砸下来,看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嚷:“这是我第一次下雪的圣诞节。”

妈妈说:“初雪在圣诞,明年会是幸福的一年。”

是啊,圣诞就应该下雪啊!

爸爸说:“以后每一年都会是幸福的。”

他听了,抬起小脑袋去看,看见妈妈靠在爸爸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肩上,注视着他;爸爸也凝视着她。

有时候,爱不用说出来,就那样静静的,就能被感觉,像呼吸一样。

他记得,那时候的感觉,就叫爱。

窗外的白雪,窗边的他们,美得从此刻进了记忆。

他还记得,一年又一年,无数的morning kiss,牵手散步,goodbye kiss,默契相望,goodnight kiss,很多点点滴滴,一天天沉淀,变成他们眼中与日俱深的爱意。

他是多么幸运,生在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听说,爸爸曾对妈妈说:一天一天,你越来越美丽,等你老了,你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姑娘。

他不懂,问爸爸:“这是真的吗?可妈妈看上去,没有变化啊!”

爸爸答:“等有一天,你遇到你的真爱,就会明白。只不过,真爱可遇而不可求,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有些人,遇到却错过;还有的人,一直在珍惜,一直在爱。”

他那时的确不明白,可当时间以十年为计算单位跨越,他蓦然发觉,他们一直在变化,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懂爱,越来越有爱。

那种一生难遇的情愫,渐渐沉淀,却依然生机勃勃。

它在寒冷的窗台上,在干净的咖啡杯上,在璀璨的彩绘玻璃窗里,在黑白的琴键上,在金色的琴弦里,在厚重的书架间,在古典的走廊里,在清晨的山林……温暖地,悄悄地,成长。

风在雪地上吹,有深深的,静静的爱,在传递,在流淌,那种爱带着盛大的生命力,生生不息。

............

番外:爱与旅行,永无止境

▪️ 6月,如果从天上看,爱尔兰岛像漂浮在大西洋上的一颗绿翡翠。

这座游离在欧洲大陆之外的岛,走到哪里,都是绿树成荫,河流纵横。

言溯和甄爱住在科里布湖边的一处草原牧场。

森林茂盛,绿地遍野。

暑假的时候,他们常常可以带着言宝宝在树林、田野、丘陵、麦田里玩上一整天,教小家伙认识很多大自然里的动植物,小花小虫子什么的。

言宝宝学习能力很强,和言溯一样过目不忘。父子间的对话也常常让甄爱无言以对。

有次两人带宝宝去山里,宝宝小小一坨蹲在地上,拿小铲子翻泥土,观察落叶层下边的小昆虫。

言溯插兜立在他旁边,正蹙眉注视着松树上的一颗松果和枝桠上的蜂巢。

“little dolphin.”他唤言宝宝,“你看那里。”

蹲在地上的言宝宝扬起头,自然而然地张开嘴巴,望了望,欣喜:“松果,蜜蜂!”他黑漆漆的眼珠子闪着爱尔兰湖水般的光芒,“daddy,我常常觉得世界好神奇。”

“为什么?”言溯唇角含笑,低头看蹲在脚边的一小坨。

“为什么大树会把它的果子结成数字排列,为什么蜜蜂可以把它们的家建筑成最坚固又省材料的六角形呢?因为它们是数学家和建筑师吗?”

“你觉得呢?”

“是哒~”他萌萌地说着,小手抓抓自己卷卷的头发。

“我也这么想。”

言宝宝刚要低头,又奇怪了:“为什么我抬头的时候会把嘴巴张开呢?”

“你觉得呢?”

“因为我的嘴巴在想,哇,天空好漂亮。”宝宝说,“daddy觉得呢?”

“我觉得是脖子上的肌肉拉缩的。不过我想,还是你的想法比较可爱。”

言宝宝开心地低下头,继续挖落叶去了。不一会儿,他看中一只甲壳虫,一边蹲着挪着脚步跟它走,一边说:“daddy,我们玩游戏好不好?”

“嗯……”言溯慢慢踱步,提议,“悖论?”

“好呀。daddy,我先说。”言宝宝还蹲在地上追小甲虫,“匹诺曹说,我的鼻子马上就会变长。”

言溯接话:“打椅子的木匠说,椅子不是由说真话的人打造的。”

结果一大一小接下来半个小时都在讲悖论。

言溯在树林里慢慢走,言宝宝时不时挖挖树叶,时不时见爸爸走远了,又赶紧扑腾着小腿追上去。他仰着小脑袋和言溯对话,偶尔伸手抓抓他的裤子,偶尔又蹲在地上看虫子了。

甄爱跟在后边,唇角含着淡淡的幸福的笑。

阳光透过高高低低的大树,一束束地洒进树林。

他们三个前前后后穿梭在光雾之中,空气清新,满眼碧绿。常常有鸟儿鸣叫,小动物簌簌跑过,还有他们的脚步踩在落叶断枝上清脆又温润的声音。

空气都是清淡淡的甜味呢。

她低头轻轻笑着,忽听见宝宝脆脆的声音:“mommy,你也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呀?”

甄爱抬头,几步开外,言溯侧着身子,眼眸安静瞧着她;小宝宝则提着小桶和小铲子,立在爸爸身边。

“她好像又发呆了。”言溯低头对脚边的小不点说。

小家伙仰着圆圆的脑袋:“mommy为什么走路都可以发呆?”

甄爱:“……”

她几步上去,参与到他们的游戏中:“今天,我要给家里每一个不为自己做晚餐的人做晚餐。”

言溯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入掌心,继续缓步往前走。

言宝宝和言溯甄爱玩了一会儿,发现前边跑过一只小鹿,他追着跑到前边去了。

甄爱见言宝宝跑远,轻轻瞪言溯一眼:“你呀,天天就知道和宝宝玩这种游戏?”

“这是最基础的知识。”

“是是是。”甄爱说,“瑞典皇家科学院会给你颁发诺贝尔逻辑奖的。”

言溯颇为认真地纠正:“诺贝尔没有逻辑奖。”说完,见她低头偷偷地在笑,他慢慢回过味来,扬起眉,“哦~~~你是在讽刺我。”

她只笑不语。

她被他牵着,不必担心前路,便自由地仰头望天空,那么高,那么蓝,纯粹得叫她心里平静而安宁。

这样的日子,清醇得像来自远古。

▪️ 7月,言溯和甄爱带言宝宝做一次全景列车旅行。他们要乘一列四周为全景玻璃的列车南下去西南部的山林海崖。

甄爱说,哥哥告诉过她,lancelot家族是最早移民定居在爱尔兰西南部的。她想去寻找lancelot家族的印迹。

这一路上,他们可以赏遍爱尔兰美不胜收的田野清溪。

登车前,他们去附近的宠物集市上走了一圈。

集市人多,言溯不让宝宝自己走了,把他抱在怀里。言宝宝对什么都好奇,坐在爸爸的手臂上左看右看,小身板转来转去。

经过一个露天水族馆时,甄爱停住脚步,贴着玻璃看里边游弋的彩色海鱼。

“哇,这里的鱼好漂亮。”

“哼,比Albert难看。”这是言溯的回答。

甄爱心里磕了一下。他寻找她的那几年,曾把他的朋友小鱼Albert托给家人照顾,可它最终因照顾不周,死掉了。

她回头:“S.A.,我们再养一条吧。你看那个,它和Albert长得一样呢!”

“不一样。”他看也不看,说,“这世上只有一只Albert鱼。”

“你要是想念它了什么办?”

“我记得它的样子,一直记得。”他点了点脑袋,“在这里。”

甄爱不说话了,轻轻箍住他的手臂,亲亲言宝宝的脸蛋,继续往前走。

走几步,遇到了五彩斑斓的鹦鹉。甄爱看见一片彩色,眼神又被吸引过去。

言溯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不要鹦鹉,我们已经有Isaac了。”

“但是,我们可以给Isaac带一个同伴。”

言溯一愣,微微懊恼:“哦。又忘了从人际……鹦鹉际关系上考虑问题。”他拿出手机,给随他们去原野牧场的Marie小姐打电话:“让Isaac接电话。”

他们通过视频,让Isaac挑中了一只蓝色的鹦鹉。

甄爱很开心:“以后他们会生很多鹦鹉宝宝呢。”

言溯想了想,满意地说:“我们也一样。”

言宝宝正趴在言溯的肩上望风景,听了这话,扬起头:“我就是宝宝呀。”

“对。”言溯微微笑了,低头吻上小儿子的额头,“是宝贝。”

▪️ 列车驶出车站后,周围风景美如仙境。车厢周围都是透明的玻璃,原野上繁花盛开,湖泊小溪星罗密布。

天空湛蓝,阳光也不浓烈,淡淡的金色从头顶落下来,温暖宜人。

“好美。像在原野上飞驰。”甄爱抬头仰望,高高的蓝天让人心旷神怡,她说,“晚上会是怎样的美景呢,一定繁星满天,像在太空里。”

言溯听言,抬眸看她。

他浅茶色的眼瞳里映着香槟色的阳光,清亮而澄澈。甄爱见他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脸微微红了,轻轻别过去。

▪️ 悠悠扬扬的音乐像阳光,温暖每个人的心房;又像泉水,滋润清凉每个人的思绪。

下午茶时间,言宝宝又吃了一份冰淇淋。虽然甄爱只许他吃一个球,可他还是开心极了,又吃了一小块柠檬派。

甄爱给他切着柠檬派,拧拧他嘟嘟的脸蛋,轻声说:“吃那么多甜食,小心虫子把你的牙齿吃掉。”

“他爱吃甜食的个性,和你一模一样。”言溯说。

甄爱瘪瘪嘴不理他。

............

番外:贝拉小公主

▪️ 春天的风从塔楼的阳台上吹过,洁白的纱帘翻飞,像新娘娇羞的白纱。两岁的小女孩穿着蓬蓬的白裙,趴在地上画画。羊绒的波斯地毯上铺满了彩色蜡笔,微风吹着她亚麻色的卷发轻轻飞舞,额前的毛绒碎发柔柔软软的。

楼下远远传来了汽车响,小女孩立刻扔下蜡笔,提着小裙子,光着脚丫就往栏杆前跑,漂亮的小脑袋从欧式雕花栏杆里探出去看,看见从长车里走出来的身形笔挺的男人,立即摆着细细的小手胳膊,欢乐地呼叫:“papa!papa!”

小女孩清脆娇软的声音在山林里回荡,惊飞了一群白鸟。楼下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秒,见小女孩美丽的小脸映在湛湛的蓝天下,半个身子都悬在了栏杆外,惊出一声冷汗,风一般冲进城堡里。

小女孩却仍欢乐地抓着鞋子在地上打滚。听见粑粑的声音,小宝宝回头,立即快快乐乐地扑过来,才穿好的鞋子扑腾扑腾全甩飞了。小家伙一下子扑到亚瑟腿上,像一只小小的树袋熊,牢牢搂住他的腿。“papa!”小贝拉仰着小脑袋,齐肩的头发编成了花辫瀑布,柔顺地散在身后,一双浅茶色的眼眸像稀世的琥珀,清亮澄澈,小家伙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得人心都要化掉,“papa,贝拉好想你哦!”。

半刻,两只脚蹦啊跳啊的,小手揪着粑粑的裤腿直蹭蹭,“papa,我也要跑步,我也要跑步。”伊凡一愣,不禁暗叹:先生英明。亚瑟蹲下来,揉揉小丫头毛茸茸的头发,温柔地哄:“可是会很累哦。”,“papa和我一起去。”小丫头一下子扑到粑粑怀里,嫩嫩地撒娇,“我要是累了,papa抱我”,亚瑟把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微笑着蹭蹭她的头发:“好。”他捡起地上的鞋子,小小的,不及掌心大。双手轻轻一托,把她抱坐在他腿上,手臂从她背后护着,绕到前边给她穿鞋,软软的小脚往鹿皮小靴里一套,就溜进去了。小丫头坐在粑粑怀里,开心地拍小手:“papa好厉害。”他笑了,又整一下她的头发,系好了蝴蝶结发带,欠身牵她柔软的小手:“走吧。”

小贝拉才出城堡的大门,就像白色的小鸟一样飞出来,张着手臂在草地上飞跑,白色的蓬蓬小裙花儿一样绽开。小女孩的声音像风铃一样好听:“papa你看,papa你看,我是不是要飞起来了。”亚瑟漫步在后边跟着,偶尔回答她几下,偶尔抬头回望城堡最高处的阁楼,那里,风吹着白纱飘飞。管家们侍从们女仆们全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离太近打扰了他们的兴致,又不敢离太远怕小公主突然出了什么意外。谁都知道小公主是A先生心头的宝贝。

亚瑟还望着天,突然听“啊呀”一声,小贝拉跑得太快,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青草乱飞。亚瑟一惊,立刻冲过去把她抱起来,左看右看,紧张得心都要滴血:“告诉爸爸,哪里疼?哪里受伤了?”小贝拉缩在他的掌心,怯怯地摇头:“不疼,哪里都不疼呢。”亚瑟不听,检查她细细的手臂,裙子下的小短腿,还好,真的都没有受伤,甚至没有蹭破皮。他呼了一口气,又说:“风太大了,不玩了,好不好?”

“哦”她可怜巴巴看着他,伸出小手,“papa,抱抱”他心底一片柔软,双手把轻盈的小孩子抱进怀里,蓬蓬的小裙子在他怀里铺开。小贝拉坐在粑粑的手臂上,粉嘟嘟的小嘴亲他一口,又软软道:“papa,刚才,我的腿突然又没有力气了。”,“我知道。”他歪头,轻轻蹭她毛茸茸的头发,哄:“等我们贝拉身体慢慢好了,就学骑自行车,去更远的外面玩,好不好?”

“好呀。”她开开心心地回答。

............

《亲爱的弗洛伊德》番外:与言溯的相会

▪️ 婴宁:“妈妈,我们要去南极吗?”

甄意笑:“我们去美国看爸爸的哥哥,他那里现在很冷哦,下着很厚的雪。”

“爸爸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言溯。”

“哦,爸爸说,Isaac是他们家的。”

“对呀,我们这次把Isaac送回去。Isaac以后就会很开心了。”

“真好。” 婴宁拍拍手,趴在草坪上摸摸Isaac毛茸茸的小脑袋,“Isaac,你马上就可以回家啦,你要开开心心哦。”

“妈妈,我听言栩叔叔说过,言溯叔叔家有很奇怪的厨房,他用玻璃管管和杯杯做饭、”

甄意扑哧笑:“那是试管和量杯。”

“还有尺子和秤!”

“那是量尺游标卡尺和天平。”

婴宁不太明白,抠抠脑袋,想了想,忽然两眼放光:“他是机器人吗?好酷!”

甄意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

可想想言格对言溯的描述:他是数一数二的逻辑学家、密码专家、微表情专家,还有一堆其他头衔;他博学强知,脑子堪比国会图书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的头脑可以像最精密的计算机一样运作,偏偏他情商极低,深居简出,没有朋友,不会与人交往,也不屑与人交流,因为没人能与他进行智力抗衡。

这样的人,不是机器人是什么?

她说:“等下星期见到他,你可以自己问他啊。”

“好哒。”婴宁很兴奋。

“他家还有一个小哥哥哦,你可以和他一起玩。”

“小哥哥?”

“嗯,是小小溯。听说是一个很酷的小男孩呢。”

“好呀,我们一起去找他们玩。”

▪️ “我看见你从书房里搜了很多书,是要送去给言溯的吧?”甄意笑着问。

“对了,言溯的妻子是叫甄爱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想给她带点儿礼物过去。”

言格说:“拿一盒彩色糖果吧。”

“啊?”甄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喜欢这个?”

“嗯。”

“不是说,甄爱是一个很安静,有些冷漠的科学家么?”

言格停了一下,说:“因为曾经一直生活在黑暗里,没尝过甜的滋味,所以向往彩色和糖果。”

“......”甄意轻轻蹙眉。

还有一个星期,可她已经期待着见到那对人了,简直迫不及待啊。

▪️ 而此刻,大洋彼岸,窗外落雪的城堡里,壁炉中篝火温暖。

混血的王子和公主坐在柔软的欧式沙发里看书,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小小男孩坐在一旁写写画画。小厅里安静极了。

“滴滴”一声,手机响了。

英俊不凡的男人抬起淡茶色的眼眸,瞥一眼屏幕。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言格和甄意会带着他们的小婴宁来,还有Isaac。”

四周没有动静,只有树枝在火焰里嘎吱蹦儿。

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甄爱才蒙蒙地抬起头,有些迷茫。她想了一会儿,问: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招呼他们吗?”

“不用。”言溯说。

“哦。”

“不过......”言溯说,“我可以让你提前了解他们一下。”

“哦。”甄爱合上书,等着言溯做介绍,没想到......

“言格不喜欢说话,甄意很喜欢说话。婴宁像世界上大部分的小孩子一样叽叽喳喳。”

介绍完毕。

甄爱:“......”

他的描述真是全面。

正在写方程式的小小溯听了,咕哝:

“我不喜欢吵吵的东西。要是她一直哭,我会被她烦死的。”

“要是她一直哭,我们就把她送去伊娃家。”

“好。”

甄爱:“......”

▪️ 甄意心想,你们家全都是痴情的。她知道言溯的事,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翻遍全世界地寻找他的爱人,漂泊于世。

▪️ 甄意随着言格进去古堡,室内的温暖瞬间将她包围,玄关右侧的墙壁上写着一行字:

You may suit yourself, but do not!(请自便,但最好不要。)

这家主人别扭的性子,甄意不禁想到言格对言溯的形容:谦恭而傲娇,低调而张扬。

▪️ 古堡内温暖干净,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墙上经历沧桑的名画,让人顿觉进入了艺术馆。

大客厅里没有人,对面有几级石阶,连接着一条走廊。

走廊尽头有彩色的光。

一个小男孩站在石阶顶上,一头亚麻色的卷卷的头发,嫩白的小脸细腻如瓷器,他漂亮极了,漆黑的眼珠乌溜溜的,好奇而又害羞地看着他们。

婴宁最先欢乐地奔过去,问:“你是小小溯吗?我是婴宁。我是你的妹妹啊。我们的爸爸是哥哥和弟弟。”

小小溯无声地看了她好几秒,才说:“我看出来了。”

“诶?怎么看出来的?”婴宁歪脑袋,“为什么不认为是言栩叔叔和他的孩子呢?”

“因为你看上去好爱动。”小小溯说。

婴宁嘿嘿笑:“谢谢夸奖。”

小小溯:“......”

婴宁歪头看见他卷卷的头发,手指拨弄自己的,问:“为什么你的头发是卷卷的呢?”

小小溯说:“头发的卷曲程度取决于头发截面的形状,截面为圆形的比较直,截面为扁椭圆形的就容易弯:截面越扁,头发就越弯。而截面的形状是有头发蛋白的一级结构决定的,那是由基因......”

他说到一半,看到婴宁张成“O”形的嘴巴,默默闭了嘴,不说了。

婴宁头上一串串的问号“???”,小小溯在说些什么呀?他看上去也只比她大一两岁而已。

“小小溯,你在说什么呀?”

“......”

小小溯闷闷地闭着嘴,想了一会儿,说:“我头发卷,是因为还在妈咪肚子里时,妈咪喝开水,不小心把我的头发烫卷了。”

▪️ 她微笑着蹲下来,朝面前的小男孩伸出手:“小小溯,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甄意。”

小小溯嘴巴抿成一条线,十分严肃地盯着甄意的手,说:“人的手上有百万种细菌,包括几十万种球菌杆菌螺旋菌,除了细菌还有真菌甚至病毒。研究表明女人手上细菌的种类和数量比男人还多。所以国际礼仪把男女之间的握手主动权放在女人那边是不公平的。为了尊重对方,人应该避免身体接触,尤其是手......”

小男孩看到甄意因诧异而睁大的眼睛,又沉默地闭上了嘴,想了想,说,

“但是......很高兴见到你,甄意女士。”

甄意愣了愣,笑出了牙齿,收回手:“是我没注意,哈哈。”

▪️ 他们跟着小小溯往里走,走廊另一头是一番新天地,五彩缤纷的光瀑布一样从高高的天空流下了。

宽敞的圆厅里,四周从底层到几十米高的屋顶全是木制书架,从上到下摆满数以万计的书册。高低不同,颜色各异。

头顶是大圆形的彩绘玻璃窗,洁白的天光从中穿透,变成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之瀑布。

一身白衣的女孩站在取书的旋转木梯上,鹦鹉Isaac落在她肩头。

那是一位从画里走出来的混血美人,如中世纪的公主,亚麻色的长发,漆黑的眼睛。

那是言溯的甄爱。

她似乎不习惯见生人,木木盯着言格和甄意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言溯在屋子外边调整墙壁。”

甄意:“???”

调整墙壁是什么?

小小溯看出妈妈甄爱的困境,仰头:“我出去叫daddy来。”

甄意则好奇那位神奇的逻辑学家和解密专家。

▪️ 小图书馆里只剩言格和甄爱两人。

两人都不是善于说话的人,各自木木地瞪眼。过了一会儿,甄爱想着自己好歹是主人,便试图找点儿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聊天。

她斟酌半刻,闷闷地问:“你喜欢什么细菌?”

言格:“......”

几秒钟的安静后,言格问:“嗯?”

“我喜欢金黄色葡萄球菌。金黄色葡萄球菌有色彩,很漂亮。你呢,喜欢什么细菌?”

“都不喜欢。”言格说,“我会用消毒液。”

▪️ 室外,甄意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到城堡西边的墙壁下,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拿着工具修整墙壁。

Isaac扑腾一下飞去言溯肩头,不说话,也不打扰,歪着头凝望着主人端详的方向。

言溯只说:“Isaac,你回来了。”

Isaac还是没说话,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立在他肩头。

风在吹,甄意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是有某种默契的。

这样的重逢,便是很好了。

言溯继续着手中的事情,Isaac也乖乖地陪伴着,和之前很多年一样。

甄意抬起头,忍不住惊叹。

墙壁上很多根彩色的管子组成了一副色彩斑斓的线条画。

“这是什么?”甄意问。

侧脸英俊的男人不回答。

小小溯昂起下巴,骄傲地说:“这是会唱歌的墙壁,我daddy做哒。”

“会唱歌的墙壁?”

“有两套呢。东边那个下雨时雨水流过管道会唱歌;西边这个起风时吹过管道孔会唱歌。下雨时唱卡农,起风时唱天空之城。这是送给mommy和我的礼物。”

“这......”

甄意觉得不可思议,她仰头往那纵横交错的彩色管子,言溯把它做成了巨大的类似风笛的乐器?

正想着,一股狂风刮过来,卷进管子,一瞬间,悠扬的音乐荡漾开,真的是天空之城。

甄意赞叹,如果下雨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变成卡农,那将是多么美妙的场景?

▪️ 小小溯和婴宁在雪地上跑,甄意在欢乐大笑,言溯在纳闷思考,彩绘玻璃窗下甄爱和言格在看书;

而小鹦鹉Isaac蹲在主人肩上,小脑袋埋在翅膀里幸福地睡着了。

风从高高的蓝天落下,刮过森林,吹进彩色管子里。

墙壁慢悠悠地唱起了歌,音乐在冰雪的世界里缓缓弥漫开,是掺杂着一点儿小伤感却幸福美好的天空之城呢。

▪️ “她说你是机器人。”

言溯挑了挑眉,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说:“虽然我明白你是出于认为机器人最厉害的心理而夸赞我是机器人,但很抱歉,我比机器人高端多了。”

言溯看她一会儿,意识到她应该没听懂,拧着眉心抿了抿唇。那是他准备解释的前兆。

甄爱一眼看出来了,拦住:“别和小孩子较真也可以。”

言溯更不解地皱眉:“为什么对小孩子不能较真?难道我要和小孩子较假?”

甄爱踢他一脚:“你只用知道是夸赞就好了。”

“......”言溯抿着嘴巴不吭声了,好一会儿,木木地对小女孩说:“噢,谢谢。”

......

没过多久,午餐做好了。

意大利面做成了波纹岩,芝士煎鸡蛋是撒哈拉之眼的图案,芥末三文鱼是小长城,黑椒牛排是狮面人和金字塔,蓝莓圣代是伯利兹大蓝洞。

饭桌上,甄意把系着蝴蝶结的糖果玻璃罐子递给甄爱,笑道:“Ai,这是给你的礼物。”

甄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黑珍珠般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惊喜,极淡的,转瞬即逝;她接过来玻璃罐,抿着唇轻声说:“谢谢。”

她反应平静,甄意却看得出她是天性使然,才如此克己。甄意知道她是开心的。

那是一罐五颜六色的小熊软糖。彩色、小熊、柔软、糖果、都是她欢喜的。

言溯看甄爱把罐子抱在手里,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手却迟迟不松开。这便是她的爱不释手。他目光一挪,看看甄意;渐渐,又落到言格身上,后者安安静静地在喝汤。

“小熊软糖。”小小溯放下汤匙,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妈妈手里的罐子。

“吃一颗吧。”甄爱摸摸他的头,拧开盖子,给小小溯和小婴宁一人抓了几颗,随即,又拿了一颗到自己嘴里,抿着。

言溯始终看着她,到了此刻,微微一笑,道:“果然,是你自己想吃。”

甄爱脸微红,轻轻瞪了他一眼。

▪️ 小小溯被小婴宁箍着在冰面上转圈圈。

小女孩欢乐的笑声像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向天空。

甄爱和甄意抬头看,银装素裹的森林之上,是湛蓝的天空。

言溯和言格也抬头看,高高的天空上,北风吹过,美好而安静啊。

............

后记:

曾经有人问我,你觉得世上最好的爱情是什么?

我说,是精神上的独立与合一。

在于彼此对自己,对对方,对世界,相似的认同。

这种认同不是互相说服,而是发现另一个自己,是相似的独立灵魂之间天然的吸引,不需要去迎合,也不需要迁就。

我想写这样一段爱情,于是就有了言溯和甄爱。

想到他们的时候,我看到冬天的深山里,甄爱冻得瑟瑟发抖,走进温暖的城堡,对钢琴后的年轻人说:“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那一天,是闰年2月29号。

爱尔兰传说,闰日遇到的男孩会是你的真爱。于是,他们开始了一段严肃的真爱。

我想写一个如阳光清风般的男主,他闪着人性的光辉,兼人文情怀和人格魅力于一身。虽然他不善交际情商奇低,却光明无私,正直纯净,有一颗像孩童般澄澈的心。

于是,有了言溯。

我想写一个在黑白地带游走的天使。

她来自深不见底的地狱,却是最干净的天使。

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可以爱,值得爱。她不懦弱,不胆小,不懂矫情,很木讷,很迟钝,不会计较,却勇敢坚韧,追逐光明。

于是,有了甄爱。

她没有快乐,没有梦想,也没有温度。遇到言溯,她的生活才由黑白变成彩色。

有一天,他和她坐在图书馆里讲故事。

他问她,最喜欢的童话是什么。

她从小孤寂,没有接触过童话,只有一个,是阿基米德的童话。

他没听说阿基米德还会写童话。

“不是他写的,是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啊。” 那一瞬间,女孩乌黑的眉眼里眸光流转。

“他很自信,说 ‘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不是很有豪气,振奋人心吗?后来罗马兵破城来杀他,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满不在乎地说......”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异口同声。

男孩情不自禁地附和,他意犹未尽,说:“是啊,任何时候,科学和知识,都不能向政治和武力低头。学者更不能向强权低头。”

那一刻,女孩的心里微微撼动,起了涟漪。她垂下眼眸,腼腆地微笑,说:“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童话。”

阿基米德,亲爱的阿基米德。

他是正义之光,她却是恶魔之子。

这样身份迥异的两个人,他们之间的爱情却最为纯粹柔软。因为彼此不需要迎合。真正的合一,是相似的灵魂之间,天然的吸引。

当爱情不是牵绊,自由的灵魂便跨越了距离和时间。如果能遇到这样的爱情,你会甘愿一生漂泊吗?

“亲爱的” 系列还会继续,S.A.YAN的故事还会继续,他们的爱也会继续。

言溯和甄爱重逢的那天,应该是在又一个闰年,雪夜。

天空是墨蓝色的,星光璀璨,亘古而遥远。

雪夜的星空,清澈而干净。

是的,我想写一个像星空一般清澈而干净的故事,于是有了《亲爱的阿基米德》。

不知不觉间,这个故事写了三年多了。

现在想想,好像还能看到冬天的深山里,甄爱走进温暖的城堡,和言溯初次见面的场景。

我很爱言溯和甄爱,总希望有更多人知道他们的好,更多人爱他们。投入的个人情感也格外深。而几年来,喜欢他们爱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值得,不是吗?

文里言溯说,爱情是相似灵魂间自由的吸引。我想,读者和作者看对眼,也是这样一种缘分,是相似气质的吸引。

常有人问,你喜欢你的作品给读者带去什么。我认为,应该是读者在文里找到了什么,是否找到了相似的心情和气场,或者共鸣。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独立的一套观念,说服和强加,都是一种勉强。每个人的想法都合理地多元化地存在,碰撞着找到相似,就很好。

写《亲爱的阿基米德》的初衷是想塑造一个言溯,一个很好的人,他正直,坚定,单纯,透明,澄澈,干净,善良,有信仰,不迷茫,有希望,有光明,不消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我希望每一个品质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褒奖词。

回头看,我很庆幸他做到了。

也以此人勉励自己,希望我和他一样,在生活的点滴中汲取正能量,心胸开阔,多看书,多识人,甚至包括(且尤其是)那些价值观道德观与你完全相反的书和人,不偏激,不批判,让自己获得内心的平静和丰盈,做一个好人。

............

额外的小安利,是在《亲爱的阿基米德》网剧拍摄期间,导演、工作人员们以及29对世勋哥哥的赞赏。

听说开拍的第一天,导演及工作人员们因为第一次和爱豆合作,不知道他会不会耍大牌,摆大明星架子,但合作后才发现,他是个谦虚有礼的爱豆,平易近人,虽然语言不通,但他每天都会和剧组里的人用他的十级中文问好和聊天。

其实世勋哥哥和言溯真的很像,当然除了特征像以外,他和言溯一样不偏激,不批判及宽以待人的个性也很像。记得在一次访问中,问题问到说,世勋不喜欢什么样个性的人呢?他的回答是,没有不喜欢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而他喜欢在生活中遇到的不同的人,听他们的故事。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爱言溯,也这么爱世勋的原因吧?

29对世勋哥哥的赞扬是我在网上看到别人上传的,网剧拍摄的期间,29好像有去现场看了,也看见工作人员对他的赞扬:

“见了很多不同的人和事,看到了很多不同的状态和进展,心里的感触还是挺多的。

有的人已经站在很高的位置,一路走来却不一定受到了公平的待遇。可也没有抱怨或不满,反而平顺,温和。外人看来已经那么成功的人依然渴望着另一种形式的成功,依然谦卑、认真地努力着,一步一步朝前走。

我也希望上天给这样的人他心之所想。”

“回忆起在首尔拍的一部戏,男主角是韩国的一线爱豆。

1)韩国爱豆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标准化”。不特殊要求保姆车,五星级酒店,特餐,人海保镖,自己带一把演员椅一盏小暖灯。我们是合拍悬疑剧,台词很艰涩,男主角台词量尤其大。韩国演员会后期配中文,口型肯定对不上,因此有些韩国演员为了进度需要一句一句现场提词(其实哪怕讲错了中方也听不懂)。但是男主角还是希望给出正确的同期声,每天抱着厚厚的台词本一页页默背,非常辛苦,我自然不能夸大他的演技有多好,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他不愿被镜头记录下“降低标准的工作状态”。

因爱豆身份约束无法配合的工作,他会主动请教翻译,本人发来一串诡异的中文语音跟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不行-爱豆有一套内在的自我检视标准,有高于普通的严谨的部分,自然就要有高于普通的道德和礼貌规范,才能让对方感到不被冒犯。

2)持续的热情,感染力。可以有各种性格人设,但是好的偶像不会将疲惫感外露。很多韩国偶像的工作之一是学外语,男主演也不例外。他很珍惜中文工作环境,无论拍戏多忙,他依然能保持每天兴致勃勃地跟目所能及的工作人员讲中文,而且很善于发问,以至于我们每天的一大乐趣就是去探索今天他还又会了什么新段子。三个月下来,他的中文进步飞速,我们也被感染了很多快乐。翻译说,并不是所有艺人都有这样的学习态度,很多艺人就止于完成课时。语言学习,积极程度和收获程度永远是成正比的。

3)最难量化的考核指标:只有好看不够,人群中能被人一眼看见并喜欢上是一种天赋。见面前韩国摄影师用他毕生掌握的英文词汇跟我们渲染男主演的偶像气质,我们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去了影棚。片场正在准备,远远就看见穿着剪裁合体的四件套西装戏服站在门口,微眯着眼,望向蓝天白云,表情放空。男主角的头发染成淡金色,阳光恰如其分地镀上一层高光,周遭流动的氛围,有些不太真实,所谓自带舞台感。

制片人喊他,他立刻转头,那种疏离感瞬间被打破,九十度鞠躬问好,表情又很生动天真,你的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天生偶像,说不清道理的。”


这些都是对世勋哥哥的赞赏吧?对啊,他真的很谦虚,真的很努力,很用心的一步步往前,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谢谢剧组里所有人对他的照顾,谢谢能让他出演言溯这个角色的机会,也谢谢所有人对他的赞赏,最让我们骄傲的吴世勋,他,真的值得。

............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部,因为我是倒着读的。觉得《亲爱的阿基米德》言溯这个角色找世勋来演真的太对了!记得这部网剧大概是在2016年拍的,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播,那时的世勋哥哥只有22岁,其实真的很符合言溯的年龄。书中提到,「眼眸深邃,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上帝亲手雕刻。西方人一样轮廓深刻的脸,像古典油画里走来的英伦贵族。身形挺拔颀长,低调又令人过目不忘,像英国电影里的贵族绅士。」,读到这,我完全理解为什么会找世勋哥哥来饰演言溯了,因为这完全符合世勋哥哥!他就是贵族勋啊!

书中言溯和甄爱在重组广告牌上的英文字母时,也提到冬天的橙子,这立马就让我想到世勋哥哥在《Coffee Friends》打工时,剥橘子、吃橘子的样子。他就是甜甜带有橘子味的风神大人啊!

很喜欢书中言溯常常给甄爱鼓励又有爱的眼神,感觉言溯眼里只有甄爱一个人。也很喜欢言溯每次和甄爱斗嘴,总是说一堆逻辑的问题,又嫌她反应慢,这样的互动特别可爱。甄爱的一句「言溯先生,你有意见?」,就会换来言溯可爱、乖乖的摇摇头,真的太可爱了!当甄爱说「看著我的包。」时,言溯就真的像忠诚的小狗狗一样直直盯着,真的真的太可爱了!情商0分的言溯真的太可爱了!好想看世勋哥哥演的样子!

虽然说言溯是个情商0分的人,但我发觉,自从和甄爱告白、交往后,在一起的行为根本就不像一个情商0分的人!所以,我应该称赞言溯的学习能力快吗?😂 他真的好甜!!!我个人强力推荐大家去看29笔下,言溯和甄爱的互动,甜的部分超甜,当然虐的部分也超虐!

我很喜欢言溯和甄爱的人设,言溯,智商极高的逻辑学家,我也和甄爱一样,对高智商的男人没有抵抗力!他是逻辑学家、解密专家、行为分析专家、FBI和CIA特别顾问,但最心爱的学科还是逻辑学,每次看他解密破案我都觉得超酷!无论是什么样的案子或密码,只要有言溯在就不怕破解不了,有他在总感觉很安心,就像欧文把甄爱藏起来时,其实不担心,因为我知道言溯一定会找到她的。只是后来失忆了,不记得有关甄爱的一切,只知道盲目地寻找,才难倒了他,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甄爱的,一定会的。这么多年了,言溯,你找到甄爱了吗?

甄爱,智商偏高的生物学家,她爱出神和反应慢的性格真的很可爱,坚强的个性是我个人很向往的,当然身世也让人很心疼,虽然她觉得自己是恶魔之子,言溯是正义之光,但她从不向黑暗低头,她是那么的善良又纯粹,很庆幸言溯的出现,成了她的救赎。但这一部也太虐了吧?虽然说各有各的虐,但我感觉《亲爱的阿基米德》更虐?光是回想言溯受伤、被虐、和甄爱分离、漂泊一生,都可以让我一下湿了眼眶,那种锥心的痛到现在都还很清晰,是会刻在心里一辈子的那种。

其实一开始会知道29的作品是因为翻拍了《亲爱的阿基米德》,里头言溯的角色是我很喜欢的世勋哥哥饰演的,因为一直还没播,所以就打算先买实体书来看,同时一边等待着播出。读完了《亲爱的阿基米德》后让我更期待网剧的播出了!听说世勋哥哥还被称赞为最还原原著的男主,其实读的时候我甚至还一度怀疑,言溯这个角色到底是不是为世勋哥哥量身打造的?之前有看到官方上传的剧照,画面感一下就浮现了,看到那些照片突然觉得好熟悉,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印象很深刻的应该是枫树街银行、糖果屋历险记和溯爱,糖果屋历险记直接让我想起《亲爱的苏格拉底》里的密室逃脱,很真实,一点都不混乱,让人能够非常融入那个场景,真的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亲爱的阿基米德》网剧的播出!

照片取自言溯的日记本官方微博,看到这些照片时真的感觉好熟悉啊!



书中是 “You may suit yourself, but do not!”

剧中是改成了 “Please help yourself But it is best not to!” 吧?

言溯家的门牌是经典!



言溯和他的钢琴莫扎特,书中的钢琴是白色的,但剧里的是黑色的。

言溯在钢琴前的轮椅里闭目养神是这样的场景吧?

还有与甄爱的初见,“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也是这一幕啊!


真的很期待看到书中那个修养好、有严重洁癖、总是穿着干净整齐无皱痕的白衬衫加黑色风衣、干干净净、像英国电影里的贵族绅士、住在城堡里智商极高的逻辑学家,言溯先生。

好想看言溯的城堡!


当然不只是穿衬衫风衣的言溯,还有经常在家里穿一身白色休闲服的言溯啊!

这毛衣让我想起了毛衣和脖颈的比例。😂


言溯的图书室。书中的图书室是直达屋顶,中间还有楼梯间方便取书,或许是拍摄的艰难吧,有这么多书也不错了。


看看这是谁!是言溯的热带鱼Albert! 

不知道剧中会不会出现鹦鹉Isaac?


言溯的厨房!大理石桌子和下厨时需要用的仪器!

论精准度,当然少不了试管啊!😂


言溯的轮椅。

后面那辆就是言溯的车子吧?我记得好像是SUV?剧里换跑车了吗?


这件衣服在书中没有提到,所以在剧里,是甄爱会穿上吗?那一定会超可爱!

如果书中甄爱有这件衣服就好了,发现她的人就能把她还给 S.A. YAN 了。


读完了《亲爱的阿基米德》,其实是有一点点小遗憾的,如果没有番外篇,结局就会是言溯和甄爱在城堡里相遇了,言溯最后有没有想起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的甄爱,最后就留给大家自行想象了。

看网上说,29之前好像有打算出《亲爱的阿基米德》第二部。我其实还有很多的疑问,在番外篇之言家宝宝的养成方式里的小小溯和言溯生活在一起时,为什么没有甄爱的出现?看网上说,甄爱当时怀上了龙凤胎,一个是小小溯,另一个则是番外篇里和亚瑟生活在一起的贝拉小公主,小小溯是因为生病才把他留在言溯的身边,可是无论哪边都没有甄爱的身影,一直到番外篇之言溯、甄爱和他们的小海豚里,甄爱才出现,里头是说言溯寻找了她好几年,终于才找到了她。是城堡里相遇的那个夜晚吗?还是之后甄爱又离开了呢?LJ呢?甄爱有帮她制造出解药了吗?伯特死了吗?正文最后的 “For you, a thousand miles!” 是谁留下的?是A吗?就像他跟甄爱说的一样,永远都不会放过她吗?番外篇在车上留下琵琶的那个英俊男子,是亚瑟对吧?他其实还在窥视着言溯和甄爱吧?这些种种疑问,我真的好想要一个解答。

之后在29的微博上看到了她的回答,甄爱被囚禁,知道自己怀孕,但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双胞胎。亚瑟把小小溯送走是因为他有病,如果他死了,亚瑟更不知道该怎么向甄爱交代,所以只留下了贝拉。小小溯被机构发现,但海丽不想让言溯知道,所以让机构收留小小溯,言溯是之后才发现小小溯的存在,之后才把他带回家。这就是为什么番外篇,有一篇是没有甄爱的出现的。甄爱之所以能够离开亚瑟的城堡,是因为有一天贝拉在外面玩,走丢了,亚瑟怎么找也找不到,甄爱更是快疯了,亚瑟没有理由再把甄爱囚禁,因为贝拉不见了,他对甄爱感到非常抱歉。之后甄爱和言溯相遇的那个夜晚,应该是从囚禁中解脱了,之后的番外就有三人团聚的场景了。亚瑟找回了贝拉后,却找不到甄爱了,甄爱以为贝拉不见了,言溯更不知道有贝拉的存在,所以这就是要展开第二部的前奏。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等到第二部呢?

如果是只看正文没看番外,我自行想象的算是HE结局吧,毕竟两人也在城堡里相遇了,言溯或许不能立刻想起她是他的Ai,但之前不是有看到照片了吗?而且他说如果看见,一定会认出来,所以我相信,以他过目不忘的能力,一定记得她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

如果说《亲爱的弗洛伊德》番外根本就是我向往的幸福美满生活,那我也必须安利一下《亲爱的阿基米德》番外!言溯和甄爱简直!特别是早安吻!我的天,简直是我的梦想!还有要强力安利的是言溯是个孩子控!在番外篇和小小溯的互动真的甜到炸!暖得我都快疯了!我的小心脏啊!!!我还以为言溯会是那种很严格的父亲,什么事情都会要求孩子做到最完美的程度,而且他之前不是说小孩是世界上最没有逻辑的生物,言溯排斥一切没有逻辑的生物,言溯排斥小孩吗?所以是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超宠?甜得我心脏都融化了真的!!😍😍😍 意外的是言溯不但没有要求孩子要像他一样,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完美,反而是小小溯自己想要成为像爹地一样的人。甄爱照顾、疼爱小小溯也是我很喜欢的部分,看到了如果自己成为母亲后,我应该也会是那样的吧?


严肃的真爱 = 言溯的甄爱







爱尔兰有个传说,二月二十九日遇到的男孩,会是你的真爱。

—《亲爱的阿基米德》



言溯,你找到甄爱了吗?❤


Dear Archimedes 亲爱的阿基米德 ✔ 9.5/10

Though we've got to say
Goodbye for the summer
Baby, I promise you this
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 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
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so bad?
How di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Like dying in the sun

Don't you worry
I'll be there for you
Don't worry about me
You know me better than that
Don't you worry
I'll be there for you
I'll catch you if you would fall

#DearArchimedes
#亲爱的阿基米德
#言溯
#甄爱

#PL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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